第十六章(1 / 1)

小燕又带小华下楼走出楼后门进入小花园。花木并不多,但很整肃。进深约二十数米,一株老桂挺立在东,一株老梅盘根在西,梅树南北栽有翠竹,高低不等,上下相迎。掬花、月季、牡丹应时而放。所谓名贵花草则聊聊无几,唯有两盆兰草,倒是宋依珠十分珍爱的哩。他俩顺着砖径直到园后门,打开门走出去,便是一横小河流水淙淙,河对面又是人家,再过去便是又一个街市了。若想到对面街市走动,便只好顺外墙走一段沙石路,然后穿过一座小桥了。他俩又回转关好门,发现后院墙旁边也有一眼古井,水虽不常汲,但也是清清沏沏的。“好个双井!”小华赞道,“这地方地基又高又实,三间两层小楼砖木牢结,前院、后园两个井泉长年不枯,真是个风水宝地啊!”小燕道:“我上次来时就被吸引得五体投地了,它虽避道,却又不远离繁华之地,虽幽静,却也不避尘俗,依然置于民间,可见这是个雅俗共赏、人见人爱的好去处了。”两个人进了楼后门,也顾不得就掩,就又走出楼前门进入院中,把前井仔仔细细观赏了一阵,又抬看小楼,就觉是一个有脊的大钢盒稳当当地垛在地上似的,十分严实哩。两个人心内更加称颂不迭了。

这时候,三位老姐妹谈天说地,好不亲热。燕母趁便把华儿、燕儿已双双录取南大文学系而且还是状元和榜眼的事告诉了两个妹妹,他们这次是来暂时告别的。原计划在元旦来探望,履行前约,现在提前了,喜得宋妈和陈母连声称祝:“好样的一双奇儿女!”宋依珠又道:“我早估摸我这一对儿女必是敢争人先的有为之辈,他们或许不是凡胎哩!”说的燕母、陈母两亲姐妹朗朗畅笑。写书人在这里交代一笔:这两姐妹本姓范,嫁后(一嫁芝城、一嫁严桥)因无本名,皆被称为范氏,为了区分起见,又被称燕范氏、陈范氏,久之便随夫姓而舍去本姓了,上辈人、同辈人习称他们为燕家的、陈家的,有了后代以后,加之公婆已没,自己父母又早死,又无叔伯兄弟,也便称道燕母、陈母了,那是随子、女姓了。偏巧燕家只出一女燕秋颖,陈家只出一男陈志明。姨表兄妹虽生于旧社会,却长在了新中华,是禁于婚配的。如今,表兄妹俩的母姓已淡忘了,而且家父也都早已相继故去。

且说小华、小燕正在院中观赏,忽听厅堂传出畅笑声,便进厅问:“什么好事乐成这样呢?”就听宋妈喊:“我的宝贝心肝,可给为娘争面子了啊!快来、快来,让我再看看是不是比前阵子苦累瘦了?”小华、小燕两个人就走到宋妈前顺势跪下,让她仔细观瞧后,才说:“还好、还好,我的儿子、女儿是累不垮的。”小华、小燕齐道:“就是,我俩再累也不会垮的。”宋依珠就要把两个人扶起来,小华道:“儿子、女儿还有话秉知妈。”宋依珠道:“儿们,有话起来说吧。”小燕道:“这是婆婆交待的,要跪着告诉您老人家哩。”宋妈一听,心里乐开了花,知道有正经事要转告她了,便道:“华儿你先说吧。”小华随急从怀里拿出红绸布包呈给了宋妈,道:“这是孩儿亲母让我俩转交妈妈的,并说这是她的传家之物,交由您老人家处理呢。您老人家前次让儿们带交给亲母的戒指、耳环,她已一一处理好了,深深感谢您的高情、厚意哩。”宋依珠打开一看早已明白了,道:“儿啊,你两个起来吧,为娘已全知就里了。为娘派你两人上百货商店走一遭,给买五尺红­色­金丝线带来,回来后听为娘处理这两件传家之物便是。”小华、小燕起身去了。这里宋依珠便将一对玉龟胸佩让两位­干­姐传看,两姐妹见一只镶金龙、一只镶金凤,都惊奇非常,道:“好宝物!那华母还藏有这等稀物,可见她祖上是个有来历的了。”宋依珠道:“岂止有来历!我听母亲在世说过,在清盛时,只有大官宦家儿女才能配戴这宝物的。可见,华母的祖上必是个不小的官家哩!”说着,就见小华、小燕回来了。小燕将红­色­金丝带递到宋妈手上道:“儿子、女儿完成任务了。”宋妈笑道:“乖孩儿,且玩去吧,待会儿听招。”小华、小燕就又上楼去了。这里宋妈便进东房,把一段红­色­金丝带剪成一长一短两条,又比试了又比试,估摸长的适合小华,短的适宜小燕,便又将一条带穿一个玉龟,将两物各缀牢成两个系脖的胸配饰物,然后走出来喊:“萍儿、颖儿下楼来吧,为娘有话说。”两个人便跑下楼来,偎在宋妈左右。宋妈就道:“你俩跪下来,我替那位老姐姐处理传家之物了。这两件宝物非比寻常,可是稀世的情种,又是护体的吉祥之器。我今替老姐赠给你二人贴胸系戴,珍如生命,切记!”说罢就把镶金龙玉龟给小华系上,放入衣内贴心处,把镶金凤玉龟给小燕系上,放入衣内贴心处。又叮嘱:“倘系带有损,应即更换,切勿不慎丢弃此宝,失了祖传世代之物!”小华、小燕拜谢了又拜谢,同道:“谨听母亲教诲,儿在物存,传承后代,决不违言!”宋妈道:“我儿言重了。历来传家至宝皆谨防外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遇非常时期,希儿严加秘藏,尽力保全便是了。”两个人又同道:“是!儿一定谨防外露,严加秘藏,尽力保全。”燕母扶起小华道:“华儿,你可得小心在意啊!”陈母扶起小燕道:“燕儿,你可得小心在意啊!”

小华、小燕和三位娘亲欢聚一堂,用罢中餐,随各歇息:燕母和陈母在楼上东间、小燕和宋妈在西间,小华在楼下东间。下午继续侃谈,说不尽的前秦后汉言,道不完的天地神灵事。很快将晚,又一同忙碌、一同用罢晚餐。晚餐后,宋妈便领着大家去无为大戏院看了庐剧《孟丽君》的大团圆一场,十分开心。回来后,小燕又忙着沏好了茶,小华忙着把点心包打开。他俩估摸三位娘亲必将谈天说地到深夜。只听宋妈道:“我儿,你们都来坐吧。”小华、小燕就也坐下喝茶、吃点心了。

大家欢乐吃喝了一气,就听宋妈道:“我现在就应该把自己的家世和经历和盘告诉你们了。因为你们是我的至亲啊!”小燕忙兑满了宋妈的茶杯:“妈,您老慢慢说吧。”就听她娓娓道出了真情。

在我稍记事的时候,跟着生母在上海街头吃讨。后来不久,我们母女俩在路上遇到一个洋鬼子牵着一只恶洋狗,不料想那洋鬼子就放它向我扑来了。母亲连忙护住我,结果自己被咬得满脸血糊,两只脚也全被咬伤了。那洋鬼子这时才嗬嗬大笑,牵着那恶狗扬长而去了。洋人洋狗走后,我大哭,母亲也大哭,哭了很久啊!后来母亲就慢慢搀着我挨地走到黄浦江头一家人家的门外,对我道:“孩子,愿老天保佑你啊!”这时天已尽黑,我们又冷又饿。我借着母体一点温暖,熟睡了。在我冻醒时,见一床破包被搭在我身上,身边放着一只破竹篮,篮里盛着一个破碗、一双竹筷、一只断把木汤匙,仅此而已,却再没见母亲了。我从夜哭到明,多希望母亲能回来啊!又从早上哭到中午,不但不见母亲踪影,也不见那家人家打开门,后来我发现那门是锁的。在这江头,仅此一家人家呀!我哭累了,又睡了去。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我又被饥饿搅醒了,见前面走来几个男女,拥着一位衣着楚楚的女先生朝江边看。一个道:“先生,那是具女尸啊!”又一个道:“是一个破衣破裳的年轻女乞丐,看来不到二十六七岁。”又一个女人带着哭声道:“可怜啊,这世道连乞讨人也跳江自杀了!”又一个男人道:“可能死的时间不太长,要不然江浪早把尸体卷跑了。”只见那女先生吩咐:“快捞上来看!”两个男人跳下水就将女尸抬上来。我一看,正是我母啊!便又放声大哭起来:“妈啊,你怎么死了!”惊得那一­干­人全都发愣,方知还有我这个女孩儿存在。那女先生急忙走过来看,泪水也滴下来了。她随急就吩咐一个女人:“把门锁打开,把她抱进屋里”;又命另一个女人:“快烧点水。”又叫抱我进屋的女人:“把我们的包裹解开,拿饼­干­喂她吃。”我吃了不少饼­干­,又喝了不少水,身子才渐渐暖和起来,又有劲了。可是又想起母亲,不免又哭喊起来了:“妈呀,你死了,我怎么活呀?”一­干­人都劝:“不哭不哭,有我们哩!”那女先生不管我脏唏唏的,就一把搂起我来了:“孩子,我以后就是你的妈妈了。”过了好一会,她就对身边四个人道:“我原想在这里住上几天,和你们观观江景,钓钓鱼,散散心的;现在我没有这份心情了。”接着她问我:“你妈妈叫什么名字?”我摇摇头:“妈没说过。”“你叫什么名字?”“妈喊我珠儿。”她又问:“珠儿,你爸爸呢?”因我出世就未见过爸爸,当然又是摇了头。她叹道:“这可怜的珠儿,现在是既无生父、又无生母了!也许你母是有志气的文化人,把女儿当作掌上明珠,后来落泊了,靠吃讨也带着女儿啊,所以就把你起名珠儿了。”这时,只听旁边一个男人道:“她妈的脸上全破烂了,一只眼珠没了,两只脚也全破烂,有一只的经脉被扯断拉在外面,估摸她死前只能顺地挨了……”另一个男人道:“明显是大恶狗扯咬的伤迹。”旁边的两个女人都吓得惊叫:“这该死的恶狗!”那女先生问我:“该是护你被恶狗扯咬的。”我点着头,又哭起来了。良久,我告诉他们:“在前边大路上,遇到一个洋鬼子,他放那恶狗咬我,我妈赶忙紧裹住我,嘴不吭一声,后来洋鬼大笑着就和狗走了。天快黑了,妈就搀着我顺地挨,天尽黑了,才到这门前歇下了。我很饿,又很冷,就依在妈身上睡,妈摸着我的头,我听她道:‘孩子,愿老天保佑你啊!’她好像还在说什么‘国弱受侮,人穷遭难’我也不懂的话,我就睡去了。到醒来时才见身上盖着这块小包被和这个篮子,不见了妈妈了。我哭破嗓子也不见妈妈回来了。哭累了又睡,睡醒了又哭,后来就见着你们了……”说到这里我又伤心喊起妈妈来了。

那女先生又连忙把我搂起来:“好孩子,你生母是好样的!她在洋鬼子面前,遭到洋人恶狗如此肆虐扯咬,连哼都不哼一声,拼着生命护着后代。可见是个烈女子!从她的话里可见她是个有知、有识的新女­性­!只因在上海这个鬼蜮地方,穷愁末路,才年青青走到了这一步。可悲啊,可叹!”接着她吩咐身边四个人道:“这所三间野宅,就送给这位烈女子吧。先把她抬进来安息。明天要鸠工造墓,墓就造在宅内。要把门换成一块碑,我要为这位妹子写碑文的。从此后,这就是一幢墓屋了。”几个人答应着。

不一会,女先生抱着我走上那条母亲遭难的大路上,见一辆轿车停着。其中一个男人便打开了车门,女先生抱我上了车,余皆上车坐稳,那男人便把车开进上海,转街弯巷停在一所堂馆大院内。女先生抱我下了车,径直走进了一幢两层楼房。四个人尾随其后,不离左右。坐在厅堂后,她就打发几个人烧煮的、收拾杂物的、上街为我买衣物的,只有一个女人留在身边。她道:“林妹,你等会就为珠儿洗个浴吧。”过了一会,我的衣物买回来了,那林妹便带我在浴间洗澡了。洗完后,女先生就自己为我穿了衣服,一看后她笑道:“这回可是个小姐了。”又问我:“想吃点什么?”我道:“白米饭和萝卜­肉­。”她笑了:“想是这孩子久未吃过白米饭和猪­肉­了。”吃晚饭时,几个人平等相坐,不分上下。女先生要亲自喂我,我懂事地道:“不用,我会用挑子吃。”林妹就将一个铜挑小心在意地递给我。我津津有味地吃着,女先生不时看我笑:“会自己吃了,不会饿倒的。”饭罢,她就要抱我上楼。林妹赶忙过来道:“先洗洗脸、擦擦手。”洗擦后我道:“搀我上楼就行了。”女先生欢喜:“你真行吗?不会跌倒?”我道:“我行哩。”上楼后,她就拉着我一同跪在一幅大遗像前,那像是一位穿军制服的将军,很是英俊威武。就听女先生道:“夫君!我已为你寻到一个女儿了,我一定教她长大成|人,请你放心,请你安息吧,我们双宋有后了!”我就想:“遗像上的人姓宋,难道女先生也姓宋不成。跪拜后,女先生就坐在沙发上,又将我抱上沙发坐下。这时林妹把沏好的茶送来。女先生问:“都吃好了?”林妹答道:“都吃好了。”女先生道:“你去把他们都请上楼来吧。”林妹就去了。不一会大家就来了,但都站着不肯坐。女先生道:“都坐下吧。”顿了顿,女先生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你如今已懂事了,我就对你说个明白吧,从今后,我们双宋就收你为女儿了。你记住:你父名宋浪清,你母名宋涛洁,你名宋依珠。”那林妹连忙拉我跪在宋涛洁脚下。不知怎么的,我也不用教就喊:“妈,女儿给您叩头!”又站起来跑到宋浪清遗像前跪拜喊:“爸,女儿给您叩头!”乐得宋涛洁连忙站起来把我搂住抱在怀里:“乖女儿,好女儿!你们大家听到了?从此后,宋依珠就是你们的小主人了。我虽不把你们当下人使唤,但家主可是我啊。”大家起立道:“是,先生!我们愿为您效力,为小主人效力。”随后母亲就给我介绍道:“珠儿记住了:这是你张德志叔,这是你李道宽叔,这是你林淑兰姨,这是你孙晓梅姨。今后见了他们要喊叔或姨,不可造次。”我一一谨记,答应了。后来我一见他们,就喊志叔或宽叔、兰姨或梅姨,母亲也说:“这样喊好。”

我母亲宋涛洁,乃是赫赫有名的宋教人远房小堂妹,又与烈士秋瑾生前谊深。她也到东洋留过学。回国后一心以科教救国,以实业兴国,提倡女权平等,并在上海创办了地下女子学堂、经贸会馆,秋瑾生前还到地下女子学堂发表过演讲。其学生后来多是有作为的国之栋梁。我父母早在日本流学期间就相识、相恋。父亲回国后到云南入伍,宋教人被害后他回到上海吊唁,表示要誓除窃国大盗袁项城。他在上海待了年余,与我母成婚,就住在那幢两层小楼。后来蔡锷在云南组建护国军,父亲就赶奔云南了。去前,他命两个副官(也就是他在云南结拜的生死弟兄张德志、李道宽)留下来为母亲护学馆兼护家院。父亲到云南后就被任护国军一方面军的指挥官,开始了讨袁大进军。岂料不久后在进军途中牺牲,年仅三十二岁。遗像传到上海,母亲面对遗像恸哭,经张、李力劝,才收泪道:“你两个去继承他的遗志吧,袁贼不倒,不要回来见我!”两个只好奔赴前沿阵地,找到我父骨灰盒带在身上参战。又未料后来蔡锷病逝,他们的心也冷了半截。所幸袁世凯很快倒台了,他们才终于回到上海复了命,并将我父骨灰盒交给了我母。我母垂泪对他两人道:“我知你们忠心耿耿,这以后你们也是我的亲兄弟了。如今我请你们办一件事:你们结义兄长宋浪清,祖籍安徽无为县城,父母已早亡,又无兄弟姐妹。现请你二人把他的骨灰葬到无为祖坟处,我将来也要同葬的啊!拜托了!”结果两个人就到无城寻到了祖坟,把父亲安葬好了。葬好后就见有两个女人(即林淑兰、孙晓梅)道:“我们愿去侍奉宋烈士的夫人,请带我们去吧。”张、李二人就把她们带到了上海。母亲见了十分高兴,从此姐妹相处了。

我这母亲原是大家闺秀,旧礼教诚是娴熟了。加之后来她所从事的事业,对女­性­解放、新时代礼教,亦诚是时时在心。她对我的教养和培育自是以新启蒙、以旧参考了。所以我自小不仅读书认字,而且书画琴棋、外交内管都有涉掠,尤其独衷中国文学。在我十岁时,母亲特特带我去黄浦江头看了一回三间宅,那是我生母的墓所啊。那天秋风肃然,江水浪高。母亲就拉我同跪碑前,叩了几个头。母亲道:“你也要记住这位无名烈女子,她可是你的生身母啊。虽然在中国,这样的烈女成千上万,还正在遭难,但我心中刻着的,尤其是她蔑视洋鬼子和恶狗的那股正气!你应当好好传承下去啊!”我道:“女儿谨记妈妈教诲。”我见到碑文这样写道:

无名尊妹墓志铭

无名烈女,上天怜佑。以宅贻墓,葬汝不朽。赞汝坚挚,养汝之后。钦汝之烈,学汝胸有。安息永年,贞魂宇宙!

有名愚姐宋涛洁撰并立

我把这篇墓铭牢记于心。回家后便写了一篇文章《我的两位母亲》,背着母亲投寄《上海民报》。谁知不几天就在一版刊载出来,还配发了那三间宅墓和墓碑两幅照片,许是报社闻我母宋涛洁大名之故吧?我母读到后批评我道:“这孩子,你道文章是能随便投的吗?下次凡写到我,必得让我先知道,否则不准投出!”但是我知道,她很赞赏我的Chu女作的文笔和用情之深哩。

早在我成为宋家小主人一年后,经母亲­精­心撮合,志叔与兰姨、宽叔与梅姨便配成夫妻了。他们两家选在了我家东西两边择址各建了四间平屋,但凡吃食,还是聚在一起。后来母亲实业发展迅速,在许多省市甚至到县,都有了子学堂、子会馆,而且建了不少子厂、子店、子门面,从业人员激增,经济收入十分可观。这都是她的学生、友人所为,只不过树着宋氏招牌而已。母亲当然不收各地奉献,只受投资应得分红罢了。为了进一步发展和壮大这些实业,便派志叔和宽叔各在上海、南京开办总堂、总馆,加强对各地分堂、分馆指导和巡查。于是宽叔便带着梅姨到了南京开辟工作,不二年也就大发了。这时志叔和兰姨在上海的营业更加红火了。母亲只要他们以实业为重,不要分心照看自己和我。而志叔、兰姨岂肯放心?便选招了手下两男、两女四个青年和一对持重的中年夫­妇­,负责我母女的家院护卫和生活起居安排。中年夫­妇­又招来几个当地人手,专事白天家务工作,如此,我母女便不须费心地享受生活了。在我十八岁时,在母亲抚育下,我可以说自己已基本学贯中外了,尤对中国文化和外国经贸,不但兴趣浓,而且底蕴厚。这年春节前,母亲对我道:“珠儿,为娘已没什么可教授你的了。我本想送你赴欧、美留学,又恐无人照料,我如何放得下心?我也只能让你走一走娘的老路子,送你到日本去看看吧。好在东京早稻田大学有我一位至友,现在是有名望的教授哩。你先到她那儿­操­练几年,或许更有长进的。出年后你就去吧。但如遇大事,或感到很不顺心时,你可迅速回来,勿使母揪心啊!记住了?”我虽不忍离开母亲,却也想出去闯荡一番。其实我这几年来也不是老呆在上海小楼里生活的,而是基本跑遍了上海、南京各家堂馆及其厂、店、门面了,经受了社会磨炼,也学了不少实践知识的。所以母亲也放心让我先到日本看看。就在这年除夕,母亲把志叔一家、宽叔一家请来团聚。这时,两对叔、姨已各添了一女一男两个宝宝了。我母女都极欢悦,他们也万分欢欣。就在团聚后喝茶当儿,母亲就把要送我到日本早稻田大学留学的事说了,征求叔、姨意见。这时的叔、姨不但学识都很渊博,而且经世历俗,社会经验都颇为丰富了。兰姨就道:“现在时局日渐转危,尤其这小日本对我中华虎视耽耽,怕很快全犯我领土呢!在这种情况下,大姐最好别将珠儿送去日本啊。”梅姨也道:“小鬼子已在我东北、山东磨刀赫赫了,我们的实业也正在遭受威胁,只好权宜对策,一旦鬼子入侵,只好撤退到安全地界,与他们周旋。我也劝大姐,珠儿留学事还是等等看吧。况她才十八岁。”宽叔道:“如果大姐决心已下,我是支持的。我估摸,两年内小日本不可能大规模侵华,即使侵华了,我也有内应在东京,就设法保护珠儿安全回国得了。大姐不用担心吧。”志叔道:“对,我也有几个日本至交,他们在日本实业界颇有声望,想保护珠儿安全回上海是不成问题的。大姐就放心让珠儿去日本经受锻炼吧。”就这样,我去日留学的事定下来了。母亲接着又向他们说出自己多年的心事了:“我今年四十四岁了。我曾在你们义兄遗像前许过誓:至迟五十岁时迁到他故乡无城度晚年,然后就老死在那里,与他同一块墓地、同一个墓|­茓­。我想请你们在无城寻一个宅地,为我建一座两层小楼,样式与这座楼完全相同,大小相同,方位相同,装饰相同,设备相同;前院、后园也相同。唯有两点改进:一是顶上有梁盖,但不须过于华丽;二是要前院有吃水井,后园有用水井,有两口井就可无枯水之虑了。无为县城,如今可能还无自来水设备,因此这两口井就大有用武之地了。”兰姨道:“我自小住无城,梅妹也在无城住了多年,你应当记得无城正有一块极好的地皮,堪称风水宝地哩。那块地势高,土板实,北临一条溪河,流水终年不竭,附近人家虽不多,但并不孤寂呢。我想,在那里建两层楼房最好不过了。”志叔道:“等过了春节,送走了珠儿,我就和宽弟去现场看,选定了,就由宽弟在南京请人绘张图纸,然后就派手下人鸠工兴建,估摸不需一年半载就建成了。建成后请大姐去验收,可好?”我母高兴了:“那太好不过了,但一定要把好质量关,这将是我双宋的传代至宝啊,不可大意!”宽叔道:“我在南京已早为大姐选了一块宅地,也打算建成与这幢相同的两层楼,以便大姐随时去散心居住呢!现在就一并同时动工,一张图纸、两幢小楼,多好啊!”母亲道:“那就有劳两位兄弟了!”志叔、宽叔同时道:“应该为先生效力。”我就想补充道:“妈、叔和姨,我补充一点好不?”母亲道:“孩儿家,晓得什么?”两位姨就道:“珠儿聪明呢,让她说说不妨。”我就道:“无论如何,楼两边的一式四间平房不可少,而且也要前有院、后有园,院、园也都各有一口井……”志、宽叔赞道:“很有见识,大姐以为如何?”母亲笑道:“很好。不过楼与平房要间隔一米左右,虽不作通道,但也要保持一定距离,这样才可相互印衬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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