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欧洲夫妇凑到他身边,用口音很重的英语问他,能否为他们拍一张站在船头的合照——他们说他们正在度蜜月,爱迪很乐意。但事后他才想到,那个欧洲女人说不定也不剃腋毛。不过她穿了长袖外套,也看不出有没有戴胸罩。
他回到沉重的手提袋和小行李箱那儿。箱子里只有他的“全方位”休闲外套、正式衬衫和领带,它轻若无物,据他母亲说,这些她所谓的“好”衣服,如此携带就一路都不会起皱(箱子是她打包的)。手提袋里是所有其他东西——他要的衣服、他的记事本,还有一些班尼特先生(他最喜欢的英文老师)推荐他念的书。
爱迪没有把泰德的作品全集打包。已经读过了,再带着有什么用?唯一例外是欧海尔家收藏的《老鼠墙后爬》——爱迪的父亲坚持要他拿去给柯尔先生签名。但爱迪跟露丝一样,他的最爱并非这只躲在墙后的名鼠。他最喜欢的一本书叫做《地板上的门》,这本书可把他吓坏了。他没有特意去看版权页,否则就会发现,《地板上的门》是柯尔在儿子死后出版的第一本书。正因为如此,这本书的写作过程一定特别艰苦,它反映了泰德那段日子的可怕经验。
爱迪在渡轮上翻阅《老鼠墙后爬》。这本书他读过不知多少遍,已经不再阅读它的文字,只看Сhā图,他对Сhā图的喜爱远超过绝大多数的书评家。书评家充其量只会说,这些Сhā图能使书“更出色”或“不碍眼”,一般评论往往是负面的。(比如:“Сhā图虽不致使人从故事上分心,却对故事无益。读者唯有希望下次改进。”)但爱迪很喜欢它们。
想象出来的怪物在墙壁后头爬,它就在那儿,没有手,没有脚,毛茸茸的身体靠牙齿拖拽着前进。更棒的是妈咪衣柜里那件恐怖衣服的Сhā图,衣裳活了过来,企图从衣架上爬下来。这件洋装有一只脚,赤祼的脚从裙边伸出来,还有一只手,手腕和手一扭一扭地从袖子里钻出来。更让人提心吊胆的是,衣服底下仅呈现一个Ru房突起的轮廓,仿佛有一个女人(或她身体的若干部分)正在衣服底下逐渐成形。
整本书没有一幅可以让人安心的、写实的老鼠在墙后爬的Сhā图。最末一张Сhā图是较小的男孩,在床上惊醒,被逐渐接近的声音吓得要命。孩子用小拳头打墙——想让老鼠跑开。但老鼠非但不走,体型也大得不成比例。它比两个男孩加起来还大,甚至比床头板还大——比整张床加床头板还大。
爱迪趁渡轮靠岸前,从袋里取出自己最喜欢的泰德作品,再读一遍。《地板上的门》永远不会讨得露丝的欢心,爸爸从未为她讲过这个故事,还要等几年,她才会自己看书。到时她会讨厌它。
书中有张很精致却触目惊心的Сhā图,画的是未出生的胎儿待在母亲子宮里。“有个小男孩不确定要不要生下来,”书一开始说,“他的母亲也不确定要不要把他生下来。”
“他们住在湖心一座小岛树林中的小木屋里——附近没有别的人。小木屋的地板上有一扇门。
“小男孩很害怕地板上的门底下有什么东西,妈咪也害怕。很久以前有一次,其他小孩来木屋度圣诞节,他们打开了地板上的门,然后就从木屋底下的洞里消失了,他们所有的礼物也一块儿不见了。
“有次妈咪试图找回这群孩子,但她打开地板上的门,只听见一个可怕的声音,吓得她头发全变白了,像鬼的头发一样。她还闻到一种可怕的气味,使她的皮肤变得像葡萄干一样皱巴巴的。妈咪的皮肤过了一年才恢复光滑,头发也不再雪白。还有,打开地板上的门的时候,妈咪还看见一些她再也不想看见的可怕的东西,像是能把自己变得小到可以钻过门和地板上的裂缝(即使门好端端地关着)的蛇,然后它又会变得好大,可以把小木屋驮在背上,仿佛它是一只大蜗牛,小木屋是它的壳。(这幅Сhā图让爱迪做了噩梦——那时他已经不小了,十六岁啦!)
“地板上的门下面,还有其他的东西,可怕的程度你只能想象(也有一张无法形容这些可怕东西的Сh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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