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路家位于通往玲珑镇的道旁,因此许多往来的人总会在此落脚 ——本该是忙碌的季节,但许多人暂时还没有心思去理论地里的作物,成熟的油菜籽在太阳底下变得焦黄。
“四合院也没了。”一个四五十上下,但很朴实的男子说,装有几箱方便面的背篓就放在旁边,“这四合院也有一两百年历史了吧!”
钟敬生沏好茶,倒些酒来。
“我小时候记得就是这副模样了 ——若不是屋基一边下陷,也不会有事的。四合院,以前的老房子结实着呢。”
“没想到是这样结束的。”他说完“咯咯”一笑。
“嘿,”钟敬生说, “早就该没了。”他盯着壮实的男人, “听我上辈人说,以前这四合院刚修好的时候,漆都还没刷,我婆婆,也不知道是哪个婆婆,我也没见过 ——冬天将火炉放在床底下暖儿子,结果点燃了蚊帐和床,甚至木墙都燃起来了,幸亏抢救及时,否则我们也见不到什么四合院啊。
忽然一个声音从路上传来:
“敬生。”
钟敬生循声望去:
“哎,是棒棒呢,你还在哟。”
“说的什么话呢。”他是个四十上下,纤瘦的男子。
两人相对而笑。钟敬生引他来坐下,倒一杯水,一杯酒。
“兵荒马乱的去哪儿啊?”钟敬生问。
“去视察一下灾情啊。”
“依我说是灾情在视察你哟。”
“怎么样,家里没太大事吧?”
“人都活下来了。”
“那就够了啊,你还指望什么呢?”
“还想给你震几个元宝出来哟。”壮实的男人说。
“赶上了!”外号叫棒棒的叹道, “真让我们赶上了。我们这一代是最难活人的了。”
“是咧,”钟敬生赞同道, “我刚跟他们说,前年特大洪灾没灾彻底,这次灾彻底了。”
“灾什么彻底了?还没呢。”棒棒说话声音很尖, “那天地震的时候我和我女人在一起。眼看着房子塌成一片,周围又摇又晃,我说: ‘老天爷啊,你干脆摇利索点,把我们全都埋了,一了百了。’ 我老婆子就又是打又是掐的:‘还摇什么摇?你没指望好的!’ 便又在磕头又在作揖。”他说完哈哈一笑。
钟敬生跟那个壮实的男人也笑。
“还没完呢,指不定后面还会发生什么事。”棒棒说。
“是没完。”壮实的男子端着茶杯, “这些锅碗瓢盆你不能一直搁这露天底下吧,”他指着地上的餐具, “你不能一直睡外面吧。人死了,一了百了,这不还没死吗?一家人既然都还在,那就得继续过日子。既然还得继续过日子,就没完没了,就得吃点苦。我们还好说一点,上无老下无小。像钟敬生这样,房子要建,两个孩子还得继续读书,还得负担。”
“是哦!”钟敬生叹道, “也不知他们读书的事怎么办。”他望着不远处坐着的钟子路。
“老师通知了,过段时间异地复课。”钟子路回答道。
“异地?”钟敬生不解。
“县城肯定是不行了,到市里去。是个临时学校,读到高考结束。”
“你这读个书也没个顺当,一波三折的。”钟敬生叹道。
“是啊,地都为你们颤抖了,可要考个好大学,让你们家威风一回。”壮实的男子说。
“这次没问题的,我相信我自己。只要再不出像地震这么大的意外。”
“嘿,话可别说那么早了。等到真正实现了再骄傲也不晚。”
“没问题的,”棒棒吼道, “你看你儿子那长相,眉清目秀的,那就一富贵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