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二点钟过,六个人带着醉意,拖着疲惫的身子各自散去。刘泽穿过又窄又暗的小巷,来到家门前。是一栋很破旧的房子,只有三层,从外面看毫无美丽可言。阳台是用铁栅栏围起来的,楼梯贴在小楼一边的墙上。
刘泽摸遍所有的兜都没有发现钥匙。他轻轻地敲下门,里面并无回应。
“妈?”
依旧沉寂,整栋楼都在沉寂。人们都已经入睡了。天空散落着几粒星星。隐隐约约有狗叫的声音,但却越发寂静。
“妈!”刘泽稍稍用些力,陈旧的木门发出“嘭嘭”的声音。
刘泽转过身去,双手扶着栅栏,稍仰起头来盯着天空。他也没有看到星星,但似乎听到狗叫的声音。他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挑出烟来燃了一支,深深地吸上一口,他感觉头有些发晕,身子疲软极了。
忽然门开了,一堆光全倾泻出来。刘泽慌忙地将烟扔掉,带火的烟从二楼飞下去,像流星。他转身过去,一个人影叉在面前。
“我以为你没听见呢。”他没看母亲,径直朝屋里走去。
“你回来做什么?”
刘泽这才看了她的脸,有些怒色,头发乱蓬蓬的。他并不作声,倒了一杯水。
“你不在外面睡,回来干什么?”母亲继续说,声音调大了一些。
刘泽瞪了她一眼:
“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疯了!你看我怎么了,你希望我怎么了?”母亲的语言像山坡滚石一般泻落下来, “你希望我死是吧?”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半夜三更你不睡觉出来发什么疯?”刘泽将杯子“砰”地一下丢在桌上。
“出去!”母亲扯大嗓子,像要爆炸了。 “我对你已经没义务了。你知道你自己已经有十八岁,快十九了,你早已经不再是小孩,你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你,有一点像个人的样子吗? ——”
“我不像个人也是你生出来了,也是你养的,你教的。”刘泽打断母亲的话,他也要爆炸了, “我不像个人,我不像个人难道你很开心吗?你呢,你一个做妈的有给我做好一点榜样没有?你教过我为人处事的方法没有?没有!完全没有 ——”
“我没有?”母亲的脸色显得非常难看。 “我没有教过你为人处事的方法,你怎么读高中,我一心一意供你读书,想要你考上好大学,我为的是什么?我很容易吗?我挣钱容易吗?”
“那是你自找的。我逼过你没有?我告诉你我根本就不想读书,不想考什么狗屁大学。是你,你一厢情愿,把你的想法强加到我的身上,你甚至根本就没有考虑过我的想法和感受。我再郑重地告诉你一次,我不想读大学,不想再读书了,如果你非要逼我,你就别后悔。”
宁静似乎没有了,又似乎还剩一些。母亲用力地关上门,便阻隔了光的倾泻,但声音依旧。争吵的声音很快回荡在暗淡城郊的上空,若隐若现。
“那好,那好! 那我就如你所愿,从现在开始,你不用再去读书了,你也不用再考大学。你可以自由了,我也可以自由了。你想做什么你去做!我也不再供养你了,我也不会再供养你了!有你这么不知好歹的人吗?你以为我想?我愿意?”
“不想就别去做!”刘泽“嚯”一下子站起来,瞪大双眼, “我不想再过这种生活。你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对,小学我的确不知道,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今天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妨给你挑明了。”
母亲忽然萎缩了一大截,她脸上少有的光泽也顿时消散。她眼光显得有些悲伤,畏惧或者无助。她注视着眼前的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也瞪着她。
“妈,你知道别人怎么看你和我吗?你知道吗?”刘泽继续叫道, “我没有逼着你去做什么事来供我读书。甚至我很多次告诉你我想退学,我想自己养活自己。可你呢?你听过我的话吗?你自己如果有能力,你可以让我去读书。可你根本就没有这样的能力,但是你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你强迫我,强迫我做我不喜欢做的事。并且你也强逼你自己,你 ——你 ——”刘泽哽咽了一会儿, “你让我读书纯粹就是为了完成你的心愿。从小到大,我都被你安排着。对,正如你刚才说的 ——我已经不再是小孩了,可是你为什么不给我自由?不让我做自己的事,你依然安排着我。你甚至可以决定我很小就没有了爸爸,你甚至可以决定,决定我不能见到我的爸爸。你很满意吗?你满意吗?”
母亲的眼泪渐渐涌了出来,豆大几粒,滚落下来。她的脸霎时苍白。刘泽戛然止住,望着母亲,他的眼睛也变得红润。他抢身过去,夺门而出,只留下母亲在屋内,被橘黄|色的灯光包围。她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刘泽摸着黑暗跌跌撞撞向前跑着,过了小巷来到大街上。街灯的光不明不暗。在它的烘托下,街道显得分外凄清。少有行人,行人或许隐藏在树叶里面。有汽车经过的声音,也是从树叶内传出来的。他漫无目的走了一遍,然后拨了钟子路的电话。
“半夜三更干什么?”钟子路说。
刘泽停顿了一会儿,然后开口,声音很低沉:
“你一个人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