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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阙 海青拿天鹅 34615 字 2022-02-26

姬舆注视着他:“白叟方才说,我与祖父甚似?”

白叟笑一笑:“然。眉眼面廓都像极了他,只是,”他的眼睛将姬舆上下地扫:“这神态却又不太像,许是高大些。”白叟望向远方,似在回忆:“无论典籍­射­御还是占卜祭祀,伯邑考样样通晓,又仪表无双,为人谦和,时人都说他是降的贤人。”

姬舆默然,片刻,道:“祖父英勇无匹,舆自幼耳闻。“

“英勇?”白叟轻轻地笑起来:“伯邑考之勇,世之拔萃。当年我未满十四而研得开渠之法,众人皆言中恶,忤逆鬼神。伯邑考却信,力排众议,将我荐去修渠。而国君被子囚于羑里,众人都说天子动怒,求释必遭大难,掌卜也说此事凶极,伯邑考却依旧无畏,径自去了朝歌……”他看着姬舆:“说他英勇,不如说他执着,认准了理便无所顾忌。”

姬舆面­色­沉静,双眼望着前方,没有再说话。

未几,桑林边上传来一阵窸窣声,亥回来了。

“父亲,”他满头大汗,瞅瞅和姬舆,对白叟:“我看完了。”

白叟颔首,笑呵呵地转头,对我们说:“叟还须与孺子往别处查看,后会有期。”

姬舆同起身,与他作别。

亥蹲下,将白叟背起,两人沿着田间小道,慢慢离开。

傍晚,太阳在西变成金橘­色­。

我坐在水边的大石上洗衣服,姬舆在旁看着,默默地不出声。

手中的杵捣在衣服上,水花低低地溅开,透着灿灿的亮光。刚才我要洗衣服的时候,姬舆像是有些不自在,跟我要过他的衣服他来洗。结果,他拿杵猛力地捣下去,没几下,裳上已经溅满了水。我笑起来,他看看,一脸尴尬,只好待在一边。

我的功夫不差,洗过许多天的衣服,这活做得有模有样,至少知道怎样比较省力,怎样不会打湿裳裾。

没多长时间,衣服都洗好了,我拿起来想拧水,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拉开。

“我来。”姬舆。

他走到的位置上,将衣服拿起。水哗哗地落下,稍顷,一件件半­干­的衣服被放到篮子里。

收拾完毕,两人的脚都是湿湿的。姬舆牵着我上岸,在水边的细沙滩上坐下。青草伸着铁丝般的茎,密密的往沙滩上蔓延,垫在身下,软软的。

姬舆微眯着眼睛,往落日处望了一会,平躺在草上,静静地看着空,将一根细长的草叶在手中把玩。

晚风徐徐拂过,一阵惬意,我看看姬舆,也躺下。

天幕宽广地铺在头顶,视野中满是望不见底的深蓝。云很少,一丝丝地舒展开来,渐渐被西方的晖光染作金黄。

看了许久,我轻声唤道:“舆。”

“嗯?”姬舆看向。

我想了想,对他说:“白叟年事已高,对世事自有见解,今日所言,或有不入耳之处,却并无诋毁先人之意。”

姬舆面上一愣:“姮何出此言?”

我讶然,疑惑地看着他:“我见你似是不喜……”

姬舆了笑起来,他臂肘撑在地上,侧身看着我,目光柔和:“未怪他,只是想起一些事。”

往事

“往事?”望着姬舆。

他垂下视线,拿起我胸前的玉韘,在指间翻转地看。

“姮,可曾同你讲玉韘乃自幼所佩?”好会,他问道。

点头:“说过。”

“此乃祖父遗物。”姬舆缓缓地:“他去时,此物还崭新,未曾用过,一直留下来,父亲故去后,邑姜太后就把它给。”

“如此。”看着那玉韘上的夔纹,没想到它还有这样的历史。

姬舆躺回去,望着空,继续道:“当年虽稚幼,却至今记得那情景。母亲领我首次入宫,人人见着我都一脸惊奇,邑姜太后看着,与旁人道‘甚似’。彼时懵懂,后来才知晓,他们指甚似祖父。”

微讶,原来姬舆早就知道他长得像伯邑考。

“后来母亲也走了,”姬舆轻声:“邑姜太后便将我接入宫中,让与众王子生活在处。”

看着他,没有作声。

记得姬舆曾对我说过,他母亲去世的时候,他只有五岁。忽而有些同情,父母双亡这样大的变故,让个五岁的孩子该如何承受?那时的王宫于他而言也是全然陌生,稚幼的姬舆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想起以前在宴上听宗周贵讨论的那些话,贵族们似乎是不大看得上他的孤儿身份的。

“宫中之人待你可好?”思索会,问。

姬舆淡笑:“甚好。舆衣食不缺,且众王子一道受教。”他看看:“只是那时身服斩衰,除太子,众子弟见到,都躲得远远的。”

“太子?”想着,就是现在的子。

姬舆颔首,道:“太子从不厌,让我跟随他,别人欺时也护着。可过不久,先王将太子送往辟雍,而我年纪太小,留在宫中。”

侧起身,注目着姬舆。

他将草叶在指间轻转,语气平和:“太子离去后,在宫中再无人为伴。忍耐不住,便去向邑姜太后哭诉。”他的眸光渐渐深远,道:“太后却不劝慰,只看着我叹气,祖父不世之俊杰,何等英勇无匹,便是舆这般大时,也不曾缺过玩伴。可惜你这般懦弱,竟不似他。”

“懦弱?”怔住,:“那时不过五岁。”

姬舆浅浅地笑笑:“那又如何?听着祖父的故事长大,人人见到我,也只道乃伯邑考之孙。”

姬舆望着空:“以后,再不抱怨,每日只与­射­御为伴,风雨寒暑,夙无间断。”

好奇地看他:“舆那时年幼,何以坚持下来?”

姬舆看向:“牢记太后之言,坚信只要变得如祖父般强,玩伴便会有。”

讪,笑起来:“如此,之后玩伴可来?”

姬舆­唇­边勾起,道:“六岁在苑中­射­下鸦之后,众子弟便开始来与玩耍。”他停顿片刻,:“只是从此,仍日日苦习,也渐渐明白,往后万事都须托与自己。”

凝视着姬舆,良久没有话。

低头看向胸前,玉韘垂在草间,表面莹碧的光泽中,细细的擦痕如牛毛般交错。

一只手伸来,将它拾起。姬舆看着玉韘,道:“那时首次习­射­,用的便是它。玉质易损,没多久,便以骨角之韘替下,后来出征却仍携它上阵。”

坐起身,将姬舆手拿过来,在眼前展开。

仔细看,姬舆的手虽然大,形状却很好,手指长长的。只是长期的习武关系,骨节磨大,不少部位上生出韧韧的茧皮,看上去有些粗。

姬舆静静地由着,目光柔和。

“舆可知五岁时我在做什么?”好会,问。

“不知。”姬舆答道。

看着他,莞尔道:“刚满五岁时,连话都不会,也听不懂别人讲。”

姬舆微讶:“彀父说姮七岁已识字。”

“那是后来的事。”将视线移向边,太阳正渐渐变得彤红,光线却依旧觉得刺目,不由地微眯起眼帘:“那时日日只想着旁人究竟在说些什么。”

姬舆略头,看着:“往后呢?”

“往后,终还是学会。”看向姬舆,笑着:“不似舆有祖辈可效,却也使尽全力。”

姬舆注视着我,夕阳的光辉映入星眸,在睫下流转。

晚风中,凉意渐浓。抬眼看看头顶,空的颜­色­更深,银河的微光隐隐可见。

“日暮,回去吧。”。

姬舆微笑:“好。”说着,从地上起来,拍­干­净身上的草叶和沙子,走到水边提起衣篮,拉着我往回走。

黍米已经成熟,小路旁的田里仍有乡人在劳作,顿挫的歌声传来,空气中飘着阵阵烧禾的味道。

“姮。”正走着,姬舆忽然开口。

“嗯?”应道。

姬舆:“彀父此次出来,乃专为观景散心。”

头:“然。”

姬舆看看,光线渐暗,只看到他侧脸的轮廓印在暮­色­中。

“梓土甚广,也有茂林碧水。”过会,只听他道。

微讶地看他,沉吟片刻,轻声:“也知道,只是彼时所见,却与如今不样。”

姬舆没有再出声,只见他略颔首,牵着走向不远处火光的屋舍。

待姬舆送到丹的家门前的时候,丹全家人都坐在屋前纳凉聊,见我们来,突然止住话音。

姬舆看看面前盯着我们的许多双眼睛,没有停留多久便与我告别,语气却似乎有些闷闷的。

“舆早早歇息。”答应道。

姬舆头,夜­色­下辨不清表情,片刻后,转身离开。

与丹的父母和兄嫂见过礼,将衣服拿到竹篙上晾。

四周静静的,虫鸣阵阵传来,清晰可闻。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丹和她的家人老盯着我看。回头望去,他们似乎一愣,立刻有人说起话来,待我转过头,那声音又低下去。

乡邑中的夜晚很简单,回来迟,待收拾完毕,丹已经铺好床。坐在床边看着,表情奇怪。

“怎么?”忍不住,讶然问道。

丹摇头:“无事。”眼睛却仍瞟着我,似乎从没见过一样。

不解地看。

丹却忙笑笑,:“睡吧。”不等答话,起身口吹灭壁上的松明。

觉睡得很踏实,整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时,看到自己身处的房间,不禁愣愣,过一会才想起是丹的家,与此同时,昨的一幕幕也霎时间浮现在脑海之中。

怔住,马上下床穿衣服,手上的动作有些忙乱,竟将衣带打死结。当终于忙完走出屋外的时候,只见日头已经晒到树稍,丹正在井边汲水。

“过两日秋祭,夫君随辰往大社窖中抬大鼎。”丹看到我,说。抬大鼎?讶然,洗漱番后,朝大社走去。

伏里的大鼎知道,在这个偏远的小村邑中,若有什么贵重的东西,首屈指的便是大社的鼎。丹曾跟我说过,鼎是许多年前白叟让舟人丁从外面运来的,那时,伏里付他绢十匹。乡人们对鼎宝贝的不得了,平日里收在窖中,等到祭祀时才抬出来,好好冲洗番,擦得亮亮的。

大社高大的石主在阳光下拖着长长的影子,窖口旁围着许多人,很热闹的样子。

拨开人群上前,只见辰光着膀子,正和姬舆一人一头地用木棍担着只方鼎从窖中出来。那鼎不算很大,器型却很是规整,好像也很沉。辰脖子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姬舆似乎也吃力不小,颊上的热汗滚下衣襟。

旁边围满人,不时地有人喝彩鼓劲。发觉身旁的两名总角少女面­色­绯红,巧笑着咬耳朵,不知在说些什么,双眼却直勾勾的,明显在看姬舆。再往周围看,人群中站着不少­妇­人,全都看着前面,脸上遮掩地笑。

心头忽然觉得像被什么搅搅。

两人配合得不错,等再看向窖口,大鼎已经被稳稳地放在窖外搭的棚子里。

见他们松下担子,迈步走过去,姬舆正拿出巾帕擦汗,见到我,忽然怔住。

“舆。”笑笑,走到他身前。

“姮。”姬舆看着,­唇­边漾起微笑,用帕子拭去颈间淌下的汗水,领口松松的,露出肩上块红红的皮肤。

正待与他话,旁却突然传来里宰的声音:“虎臣德行昭昭,敝里何其幸哉!”只见里宰和几个人前来,向姬舆揖礼。

姬舆脸上闪过丝无奈,停下话头,与他们还礼,里宰却愈发热情,没完没地起来。

瞥见辰正站在不远处看,便走过去,疑惑地问:“为何要舆同来抬?”

辰扫眼,不慌不忙地:“自然他自愿的。”

“自愿?”皱眉。

辰冷笑着看:“莫非还有谁逼迫得他?同他讲你在我家吃住许久,须以力役为偿,他便来。”

小子!瞪着辰。这时,人群外面忽然阵喧闹,一名乡人急急地跑来见里宰,指着身后叽叽呱呱地通。

里宰满面惊讶,稍顷,他对姬舆:“虎臣,乡人来禀,舟人丁已引大舟至水边,舟上之人问虎臣及贵女何在。”

问我们?与姬舆对视眼,心狂喜地跳动起来。匆匆谢过后,即刻朝水边赶去。

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连走带跑,后面不断传来姬舆叫慢些的声音,却根本停也停不住。

伊水出现在眼前,愈加清晰,两艘大舟靠在水边,岸上站着好些人。一个亲切而熟悉的身影跳入眼帘,我的脚步渐渐缓下,心中顿时哽得满满的——觪来找。

聚散

忽然间,觪也望见我,从人群中快步地向我走来。相距虽远,却依旧能感觉到他又惊又喜的目光。再也控制不住心头的兴奋,飞奔着向他跑过去。

土路颠簸,脚下深浅的,似乎漫长难耐。眼见着觪的面容渐渐近,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姮!”我的喉头一下卡得生疼,奔到他近前的那刻,泪水涨满眼眶。

“阿兄……”声音艰涩得几乎发不出来,扑到他的怀中,泣不成声。

双手用力地握住的肩头,觪扳起,睁大通红的眼睛,急急地将我上下地看。也望着他,不知是喘气太重还是哽咽得厉害,只是流泪,一句话也不出来。

与姬舆昨憔悴的样子比起来,觪有过之而无不及,眼圈黑黑的,脸­色­黯沉,一看就知道许多没好好休息。不过看他完好无事,我的心一下稳稳地落地。

好会,觪似乎确认我真的没事,脸上渐渐放松下来,长舒口气,一把抱我起来。

伏在他的肩头,心中涌起止不住的快活,又是哭又是笑。

“稚子!”觪的双臂圈得紧紧的,声音带着些嘶哑:“可知到处寻你,吃不下睡不着?时时仿佛见到你落河那刻……”他哽下,手上愈发用力,低低地:“若有不测,教如何面对……面对……”他卡住,没说下去,话语突然没在喉间,尾音轻轻颤抖。

“阿兄……”我的心像被揪了一下,阵阵生疼,泪水重又糊满视野。

稍顷,觪放开。他看着我,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鼻子和眼睛隐隐泛红,­唇­边却绽开舒畅的笑容。

“姮,”觪的目光往身后看看,拍拍我的肩膀,莞尔笑道:“此次还多亏子熙。”

我抽着鼻子回头,只见姬舆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们。

“子熙。”觪微笑着打招呼。

姬舆移步上前,点头道:“彀父。”

觪看看我,又看向姬舆,道:“得知玉韘之事,即赶去寻,从人却已往伊水。追随而来,昨日傍晚在途中遇到回返的大舟,他们告知,在伏里寻着姮。”

姬舆颔首,­唇­噙浅笑:“料你心急,那几人正是派往报信的。”

两人寒暄着,皆笑意满满。许是心事终于都开释,也觉得心中畅快无比。

无意中,瞥到觪身后的伊水,两只大舟靠在岸边,上面的人都下来,仔细望去,皆从人打扮,再没有别的人。

两只大舟带来近十人,里宰家无法容下,便在序中招待。

听丹讲,伏里从没来过么多的客人。几乎所有的乡人都来,做饭的做饭,担水的担水,没事可做的也围在一旁兴致勃勃地看热闹。

众人围坐在简陋的草堂中,里宰如既往地热情,边招呼大家吃饭,边滔滔不绝地跟觪和姬舆话。

“那是兄长?”丹望着上首,睁大眼睛问。

点头:“然。”

“……”丹脸上彤红。

身后,两名­妇­人在大声讨论着什么,旁边的子们听着,不时瞟向我,表情似惊似羡。

“他们讲什么?”疑惑地问丹。

丹看看那些­妇­人,犹豫了一会,:“他们讲你们是从神灵处来的。”

“神灵处?”愣住:“为何?”

丹瞅瞅,:“昨日乡人们聚在垛下纳凉,闲聊起你与夫君,都赞二人长得好看。亥负着白叟路过,白叟听到,笑着说二人乃鼎食之人,自然好看。乡人们闻知这般,便盛传你们是从神灵处来的。”

我却更加不解:“鼎食与神灵有何关系?”

丹奇怪地看我:“鼎莫非不是给神灵用的?社中那鼎,等常人何尝用来盛食?”

哭笑不得,想起昨全家人得怪异眼神,问:“你可信?”

丹摇头:“不信。”

“?”眨眨眼:“为何?”

丹瞥了我一眼:“辰说姮连洗衣都是他教的。”

哑然无语。

提到白叟,他的事倒是极其重要的。饭后,告诉觪散父就在伏里。

如我所想,觪惊喜得不敢相信。随后,把情况和问题讲了一遍,他的笑容渐渐消去。

“如此看来,散父是无望了?” 觪眉头蹙起。

苦笑:“姮只是猜想,并未当面问起。白叟有养子,也通晓开渠,倒是愿出去的,只是,他欲暂留伏里侍奉白叟。”

“如此。”觪沉吟,思索良久,道:“虽渺茫,却还须一试才好。”他摸摸我的头,笑笑:“姮费心,为兄现下便请里宰引我前往拜访。”

颔首。

他正要走开,我忽地想起一件事,忙出声叫住:“阿兄!”

觪回头。

想想,望着他,小声地:“阿兄,晋侯……”

觪怔了一怔。他将眼睛看看不远处正与里宰话的姬舆,走近前来对我说:“晋侯得知姮落河,不日便赶来,与为兄一道沿河搜寻。两日前,子熙使人来告,他寻得姮随身的玉韘,正四处查问。我与晋侯立即去见子熙,不想他这般神速,已查得出处,奔伊水而来。二人又在后追赶,不想行至途中,竟遇到子熙随侍乘舟而返,打听之下,方知晓已找到,平安无事。为兄决定要来见你,晋侯他却不再前行,与为兄告辞。”

听着他说完,我默默的,一言不发。

“姮,”觪轻轻叹口气:“晋侯为人却是不错,只是二人……”他没说下去,拍拍我的肩,摇头走开。

太阳辣辣地晒在头顶,地上黄澄澄的,自己的影子黝黝地映在上面,一动不动。

燮到底还是来找,却不待见面就离开……

“罢!“记忆中,他深深地吸口气,笑着对我说,话音犹在耳旁。

抬起头,也深深地呼吸,空气带着日头的温度,满心满肺都是热热的。

理好心神刚要转身,不期然地,触到姬舆的目光,我顿住脚步。

他似乎刚与旁人谈完话,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便要向我走来。

“子熙!”突然,觪在后面把姬舆叫住。他领着里宰走到姬舆跟前,讲了几句话,姬舆听着,眼睛看看我,似有犹豫。

望着他,我笑笑,点了点头。

姬舆­唇­边舒开,跟着觪和里宰离开。

丹的房里,我伸长手,好容易才够着里铺的枕头,从下面拿出装玉佩的口袋。

姬舆的玉韘挂在脖子上,口袋里瘪瘪的,依旧只装着凤形佩。

这是我唯一的行李。

伏里太小,收留我和姬舆已经勉强,而觪带来的好些人,无论如何是容不下的。估摸着,待觪见过白叟,我们也该离开。

刚才,得知我和姬舆要走,丹一脸不舍。

“姮,”拉着我的手,低低地说:“可还会回来?”

辰在旁看着,也锁起眉头:“这么快便要离去?才住不过几日而已……”说着,他忽然叹口气,望向空,满是遗憾:“听说,你那夫君箭术了得,本还想邀他往山中巡猎番,唉,竟是可惜!”那面­色­沉重,语气却轻快无比。

想到这些,我不禁微笑起来,把口袋收到袖子里,踱步走出门外。

丹的家地势偏高,在屋前望去,只见天空开阔,纯净得没有丝杂质,山峦环抱中,农田和桑林在视野中交错,时而可见纵横的沟渠,阳光下如镶嵌着闪闪的金线般。

大风从伊水那边低低的刮来,田野发出波涛般的声音,禾草的香气霎时间充满肺腑。

心中忽而有些怅然,这般情景,以后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

说起来,自己获救醒来的时候,得知要等上一个月才能出去,不是不心焦的,毕竟觪一定还在找我。不过,等待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知道事情解决的期限,想清楚之后,还是平静下来,只想着日子快过去,此后,每日与丹他们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料,生活变得悠然而简单,竟慢慢的觉得享受起来,心里面有好多事都会不再去想,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开怀许多。

往回思考,自己当初想出来旅行的目的何尝不就是为这样。那时在滨邑,自己也曾徜徉山野,但终究带着些刻意,总觉得不完满。没想到落水之后,历经番惊险来到伏里,自己竟如愿以偿……出神地想,这叫不叫“机缘”?

觪在白叟家中待了足足两个时辰。

当他和姬舆里宰出来的时候,白叟居然驻着拐杖送在后面,脸上笑吟吟的。

觪礼貌地向白叟拜别,白叟颤巍巍地还礼,又不住地对他话,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只听到他时不时地笑道“甚好,甚好”。

“阿兄,”走在路上,回头望望那抹仍然立在茅屋前的身影,问觪:“与白叟说些什么?”

觪得意地笑:“为兄方才向白叟请教开渠之术。”

“开渠之术?”惊讶地看他:“请教得如何?”

觪额头扬扬:“大致会了。”

会了?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他:“可阿兄进去不过两个时辰!”

觪却愈发自豪地笑,看着我,慢条斯理地说:“姮,学问者,学在己,什之九也;问在彼,什之一也。”说着,他一脸高深地摸摸我的头:“况且,阿兄在滨邑并非碌碌无功。”

无奈地笑,拍开他的手,整理头发。

这时,一名随从前来,问觪什么时候启程。

觪看看天­色­,对他说:“时辰不早,等稍候便启程。”

随从应诺,朝水边跑去。

觪转向我,说:“姮,秋觐在即,为兄须往宗周。方才与子熙商议过,他送你返国。”

“嗯?”愣住,看向身后的姬舆。

他看着我,噙起默认的微笑。

转向觪,疑惑地问:“既是秋觐,舆也须返宗周,阿兄为何不带上我?”

“姮,”觪停住脚步,看着我,面­色­微微沉凝:“此次出来,一路多有凶险,连为兄也护不住你,又怎敢再领你再往别处?且,”他的声音突然一轻,瞅瞅姬舆,凑在耳边:“子熙与我不同,他寻­妇­而来,天子许他告假月。”

话本身没什么,被觪一说,竟带着些暧昧的意思。我的脸突然有些发热,不自觉地想回头望望,却又僵硬地打住。

瞪他一眼,觪却笑起来。

“姮,”过会,他敛起嘻笑,双手握着我的肩头:“寺人衿与车驾都在虢国,……”他略停顿,看看姬舆,继续:“不必往虢,命他们在管等候。先返杞国,待为兄觐见过天子,很快就会回来。”

我没有说话,心里明白他的意思。的确,这次出这么大的麻烦,跟着觪去宗周,他免不了要时时分神来照顾我的。其实宗周并没有什么好期待的,特别是王宫里的人,也不想见,只是,好不容易和觪团聚不足一日,却又要分开,心里不住感到莫名的失落和担忧。

“姮?”觪低唤道,手上微微用力。

勉强地颔首:“诺。”

觪才露出笑容,摸摸我的头。

舟人将长篙往岸上撑,大舟动动,缓缓离开岸边,小童们笑闹着沿着岸边追逐。

觪站在舟首看着这边,太阳在他背后照来,晃晃的刺目,一手遮着眼睛,一手不住地向他挥。

大舟渐渐远去,我的手臂酸痛不已,终于停下。

刚才临别的时候,觪把要叮嘱的话又对我们讲了一遍之后,竟郑重地拍着姬舆的肩膀,严肃地说:“今后,姮交托与你。”

又是一阵没来由的窘……

水边遮蔽的树荫都没有,太阳打在脸上,炙炙的。

回头,姬舆站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望着大舟离去的方向,目光深远。

稍顷,两人目光碰在一起,笑笑,走到他面前。

“舆打算何时启程?”问。

他刚才让觪把自己的从人也带走,只留下舟人丁和他的大舟,似乎还想逗留。

姬舆微笑,没话,拉起我的手,慢慢往回走去。

那手握得紧紧的,似能感觉到其中的脉搏跳动。

“姮出来不是想散心吗?”姬舆问。

我点头:“然。”

姬舆转头看着我,长睫下,眸光潋滟生动:“那便多散心几日好了。”

白茅 (上)

路上,我们遇到了正匆匆赶来的丹和辰,看到我和姬舆,他们俩一脸 怔。

“ 姮!”丹跑上前来,睁大眼睛看着我:“方才听人说大舟离岸,吓我一跳!”

我看看姬舆,笑着对她说: “我兄长有事在身,先离去了。” l

丹喜意盈盈: “既如此,你二人便多留几日,与我等一道秋祭。”说着,她笑容满面地拉过我的手,一起往回走。

辰在前面看着我们,没说一句话。我跟他打招呼,他嘴角微僵地勾了勾,瞅姬舆一眼,扬着脑袋转过头去。

觪走了,伏里一下恢复了平静。

.过两天就是秋祭,又时值谷物成熟,离太阳落山还有一段时间,乡人们各自继续忙碌的生活.

用过小食,丹说昨天采的桑叶又用完了,问我要不要跟她一起去采桑,我说去。

田边的桑林里,采桑的­妇­女不少,成群结队,到处是热闹的欢声笑语。

“ 姮,你夫君在田里。”正摘着桑叶,丹忽然凑过来说。

“ 嗯。” 应道。

姬舆刚才来的时候我望见了,却没有过去,兴许人太多,他也没过来。我看到他站了一会,便到田里跟乡人一起收割谷子。

“你夫君像是极有气力,竟割得这样快。”丹的眼睛仍直勾勾望着田里。

我笑了笑,没说话。

没走的时候,自己还为即将离开伏里而伤感,如今不走了,自己又觉得有些不太自然了。

原因无他,全在姬舆。之前他留在这里陪我,是为了一起等大舟来接,但现在,他说他要陪我一起留下来“散心”。

脸隐隐地发烫,我仰起头,伸手去摘上方的一簇桑叶。

不知为什么,我很在意 走前觪对姬舆说的那句“她交托与你了”,而我也无法不去细想这接下来“散心”的日子,两人要如何相处。脑子里总不自觉地跳出“蜜月”两个字。。。。。

“哗”地一声,那簇桑叶被我扯下,枝条弹了回去。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清理思绪,暗 自己,胡想什么?什么蜜月?周朝哪来的蜜月?再说,蜜月有婚前办的吗?

这么想着,我的颊边却愈发地烧灼起来。

“ 姮。”耳 边传来丹的话音。

“ 嗯?”我转头看她。

丹奇怪地看着我,指指我手里的桑叶: “这叶蚕不吃。”

我讶然,望向手中,这才发现刚才摘的叶子竟是又粗又老的.

' “哦”,我讪讪地笑,把叶子扔掉。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妇­女们纷纷离去,田里的乡人们也荷着农具散了。我望见姬舆朝我们走了过来,旁边还有辰。

辰看我一眼,叫丹跟他回去。说着,他把我和丹采的两筐桑叶提在手中,自顾地走了,留下了我和姬舆。

看着那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我望向姬舆。太阳向天边没去,只见他正看着我,脸庞在阳光中勾勒着流利的线条。

“可觉饿了?”姬舆问我,神­色­柔和。

我摇头: “尚饱。”

姬舆­唇­边泛起浅笑,牵起我的手,沿着桑林边的田垄慢慢走去。

走了一段,脚下传来淙淙的水声,渠中,山上下来的泉水清亮亮的,跃着闪闪的金光。

姬舆放开我,在渠边蹲下身去,洗了洗手,捧起水往脸上泼。我也把手伸到水里冲洗,凉爽的渠水在指间流过,一阵'惬意。

光线慢慢昏暗下去,夜里缺少照明,不能离屋舍太远,洗了一会,姬舆拉着我到不远处的垛场纳凉。

禾草还带着些白日里的热气,温温的。姬舆从底层抽了一大把出来垫在地上,与我一起坐下去。

天空中没有月亮,星星开始在渐深的夜幕中眨眼。四周静谧得很,垛场中只有此起彼伏的虫鸣。

姬舆没有说话,我将双眼望着天,只觉身旁似有热气在靠来,禾杆被压出细细地响动。

“ 舆。”我一个激灵,转身面向他。

“ ?”姬舆脸近在 尺,深瞳在暮­色­中注视着我,声音低低的。

忽而一突,我顿了顿,扯起一个笑容: “我给你讲故事可好?”

“故事?”姬舆微讶,稍顷,勾起­唇­角: “好。”他的身体没有退后,仍看着我,呼吸拂过我的颊边: “ 姮要说什么?” ‘

要说什么。。。。我咽咽喉咙,忙抬头看天,忽然见到银河露脸了。

我一阵欣喜,指着银河: “可知星汉何来?”

‘ “星汉?”姬舆望向银河: “不知。”

“我知道。”我笑着说: “星汉乃帝之母以玉簪所划。”

“帝之母?”姬舆似有不解: “帝之母何人?我只知日之母为) 和。”

我楞了楞,想想,说: “我只知她乃帝之母。”天晓得王母姓什名谁。

姬舆点头,微笑着看我: “帝之母划星汉做甚?”

“帝之母划星汉以为阻。”我­精­神振奋起来,指着天上的星星,认真地对他说: “舆可看见那隔着星汉的二星?此二星有名,一曰牵牛,一曰织女,帝之母作星汉,乃为使二星不得相见。”

“哦?”姬舆望着天空,又问: “二星为何要相见?”

我说: “牵牛织女相互爱慕,欲相厮守。”

“如此,”姬舆道,夜­色­渐浓,看不清表情。过了会,只听他说: “据说星汉之迢迢,无边无际,二星可有相遇之时?”

“自然有。”我颔首道: “每年七月初七便是二星相会之日“‘”话没说完,我突然怔住,只觉耳边传来一阵热气,微微粗糙的手指已经抚上我的颊边。

“ 姮,”灼灼的熏热充溢在鼻间,姬舆的嗓音低低地振响: “你我不必等到七月初七。”未及出声,我脑袋被牢牢固住,­唇­上已经被温热的触感封上。

呼吸急促地交和在一起,心跳登时蹦得飞快。我的手不自觉地扳在姬舆的肩上,他俯下头,慢慢地加深。

我闭着眼睛,尽力地调节好呼吸,手臂环上他的脖子,牙关微微开启。

姬舆在我的双­唇­间反复流连,嘴­唇­隐隐的生疼,我又松开一些,姬舆的动作愈发热烈起来,双­唇­被辗转地吮吸着,却仍没有深入。

“疼!”我忍不住,终于唤出声来。

姬舆猛地停下,把我松开。

­唇­上火辣辣的,我喘着气,伸手抚上,没有刺痛,似乎还完好。

“疼?”姬舆的声音低沉而急切,手还留在原处。灼热气息起伏着喷在脸上,颈间泌出了汗气。

“出血了?”他又问,语气担忧,说着便把指头触来。

我摇摇头,没有抬眼: “只是疼。”声音很小,几乎被心跳淹没。

姬舆没有说话,后脑上,只觉他的手微有些僵硬。

晚风轻拂,四周又有虫鸣叫起来,两人之间一时说不出的 。

“……太初级……”小宁的话 地掠过脑海。

我深深地呼吸一口气,稍微镇定了一些,飞快瞅瞅姬舆,说: “舆,嗯 ,也有不疼的”,

“不疼的?”姬舆声音在上方响起,满是讶异。

我的脸热得跟烤着炭火一样: “ 嗯。”

虫鸣更响亮了。

“如何?”好一会,姬舆问。

我抬头望向他,狠下了决心,伸出双手扳住他的脸。

姬舆的脸颊触感极好,我心里却紧张得不得了,手凉凉的,出了一层 汗。

“这样。”我说,动作略微笨拙地把他拉向自己,寻找着双­唇­的位置,贴上去。

姬舆扶着我的腰,配合地低下头,却一动不动地由我摆布。

他的嘴­唇­很柔韧,我轻吻着,细细地流连,缓缓探向他的齿间。似乎感觉到我的用意,姬舆松开了一条缝隙,我缓缓深入,直至触到那同样的柔软……

“ 姮?”松明下,丹盯着我的脸,满面惊讶: “你可是喝酒了?”

“未曾。”我说,不自觉地摸摸脸,

, 不信地看我,将鼻子凑过来闻,好一会,她皱起眉头: “像是真的未曾饮酒,可你的脸为何这样红?”

“许是天热。”我故作镇定,把目光移向别处.

心还在咚咚地跳。

刚才示范完了之后,我问姬舆明白不曾,他却似乎没有感觉,还问: “到底如何?”

不明白?我吸下一口气,厚着脸皮,跟他解说要这般这般。

姬舆却说他想不清楚,刚才太快了。

我哑然,心一横,再来就再来吧,有第一次了还怕第二次?总不能老是被小宁鄙视。

于是,我吻了第二次。

没想到,姬舆仍然说他不明白。

我瞪眼,真的假的?刚才他明明表现得很合作“‘待再一次贴近他的脸,我看到他嘴角弯弯的, 居然在憋笑。我恼怒地就要挣开,姬舆却一把拉住我,然后。。。。。

人果然不能太自信,姬舆学东西是很快的。

我坐在床上,把头深深的埋在臂弯里,脑子里满是刚才的情景。火热、缠绵却不失温柔,姬舆的用力极其小心,像是怕伤到什么一样。

“ 姮,将来只许对我一人如此。”他的声音仍低哑地在耳边回响,似带着魔 般地久久不散。。。。

白茅(中)

夜,睡得很累。

起床的时候,丹打着哈欠,一脸抱怨地昨晚我老蹬她,这么大的床,竟被逼到边上。我看着她,只觉头有些沉沉的,也不知昨晚到底做些什么,梦境纷纷扰扰,似乎曾出现小宁的脸,还有……

垛场上的情景瞬间跳出脑海。

意识忽地完全清醒,我的脸上热乎乎的,怔了片刻,低头把衣服穿起。

丹的动作比我快,我还在对付着衣带的时候,她已经开门出去。脚步声未消失,却又见她快步走回来。

“姮,”丹面­色­微红:“你夫君在屋外。”

我手上的动作滞住,惊讶地看丹。

“你夫君似在等你,快着衣裳。”丹催促道。

“哦。”我应声,正要加快速度穿衣,又突然顿住。

“丹,”将指头摆弄着衣带,小声地:“舆若向你问我,便说我尚在熟睡。”

丹愣愣:“为何?”

瞅瞅:“不为何,就这么说。”

丹疑惑地看,片刻,点头:“哦。”转身出去。

室中复又安静下来,未几,隐隐听到屋外有人在交谈,其中,一个低沉声音在耳中尤为突出,凝神细听,只觉心跳莫名的紧张。没多久,那话音散去,外面似乎再没有动静。

定定地坐在床上。

想起昨夜的自作聪明,心里又好气又好笑,窘得想找地洞钻进去。此时,也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姬舆……

“你夫君离开了。”丹走进来。

“嗯。”应道,片刻,抬眼看:“他去何处?”

丹瞥眼,:“方才他问你可起身,我说未曾,须再等些时候。彼时辰也在,说昨日的黍米还未收完,便同夫君去田里。”

我点头,辰叫姬舆­干­活一向很不客气。这么想着,心里却还是松口气,倒是幸好……

用过些粥食之后,丹问要不要跟去洗衣服,我说去。

出去拿起盛衣服的篮子,发现姬舆的衣服也在,堆在我的衣服上面。

“是夫君方才拿来的。”丹在旁道。

“哦。”。这小子倒是自觉……

清晨洗衣服的人不少,伏里的­妇­们聚在水边,捣衣声阵阵,水花飞溅。

和丹找个有大石的地方坐下,把杵和衣服从篮子里拿出来。

姬舆的衣服挺多,衣裳和袴全在里面,昨觪把我们的行李送来,姬舆估计把跟辰借的身衣服都换下来了。

将衣服泡在水里,一件件地打。

“姮,”洗会,丹忽然开口道:“你夫君今日穿得可真好看。”

“嗯?”手里停停,讶然看。

丹的眼睛亮亮的:“可知今晨出去见到他时,我好生一惊,那玄衣赤芾,称得甚威武!”

“哦。”我淡淡笑了笑。想想,姬舆似乎挺喜欢玄衣,他穿玄衣的样子我并不陌生,也的确是很好看的。

“说来,”丹继续道:“夫君也甚高大,辰的衣服着在他身上,竟是小了。须知辰母亲给他缝衫时,曾怨了好一阵,用布太多。”说着,笑了起来,颊上泛红。

我看着她,嘴角牵牵,却觉得自己笑得勉强……

这时,旁边几名­妇­人议论起什么来,声音很大,把周围人的目光都吸引去了,人人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何事?”我问。

丹转过头来,皱眉道:“她们说方才卜问,祭社牺牲不足。”

“哦。”。商人对鬼神的执着是出名的,事事问卜,卜象说上祭社牺牲不足,绝对是大事。

我问:“现下当如何?”

丹叹口气:“只好往山中猎获。”停会,说:“辰父亲离去那年也是这般,上巳前日,卜曰少牺牲,辰父亲便与乡人往山中。不想,他行猎十几年的人,竟……”

她的声音突然收下去,眼睛望着身后,脸上浮起晕­色­。

愣了愣,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忽地一顿。

星眸熠熠,姬舆正低头看着我,­唇­边微微勾起。

望着他,心里一点准备也没有,日头灿灿,只觉脸上烧灼。

忽然,“嗵”一声,手上的衣服落到水里。我一惊,赶紧回头,却见衣服已经随着水流漂起。

未及起身,一个在影子在眼前掠过,姬舆已经踩着石头把它拾起来。

稍顷,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把衣服递给我。

阳光刺目,我微眯着眼睛接过,衣服湿淋淋的,水淌在手中,似乎带着些温度。正当把它重新放到杵下,身旁一暗,姬舆挨着我坐下来。

我手僵了僵,抬眼望去,目光正正碰在他的衣领上,玄衣纹路清晰可见。

两人近得几乎没有距离,隔着袖子,我的手臂能感觉到陌生的温热。

心飞快地蹦了起来,将视线扫了扫四周,丹和­妇­人们不断地偷眼看来。

“你这样近我如何洗衣?”小声地对姬舆。

“嗯?”姬舆像是一愣,随即在我耳边道:“可附近只有这一块大石。”

他的声音低低地振响,我的颊上又是一阵发热。

没再说话,我低头继续洗衣。姬舆也没开口,一件衣服洗好,他就伸手来拿起,拧­干­,放到后面的篮子里。杵捣在衣服上,水面不断漾开,停顿的间隙又微微静下,波纹中晃晃地映着两个并作处的影子。

“姮,”过会,只听姬舆说:“洗衣之后,去散步可好?”

心“咯噔”一下,昨晚的事又闪过的脑海,只觉热气席卷上脸。

“要晾衣服。”小声说。

“待晾过衣服。” 姬舆。

“要采桑。”

“便待采桑之后。”

我喉咙噎了噎,答道:“要喂蚕。”

姬舆没再说下去。

“姮,”稍顷,他长长的气息拂在我耳边:“不是要散心?“

河风悠悠吹来,颈边一阵湿凉。

“可里中现下正忙,”抿抿­唇­角:“受乡人照顾许久,岂可袖手?”

“哦?”姬舆话音低低的,意味不辨。

“正是。”感觉自己找到个很好的理由,笃定地说。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着他:“舆这两日也受里中照顾,农忙割禾也当帮上一帮。”

姬舆的脸近在咫尺,星眸的颜­色­黝深,似乎能把人的注意力都摄进去。我的脸映在上面,表情认真,却有些怔怔的。

他注视着,缓缓漾起笑意:“割完了。”

“嗯?”我讶然。

姬舆弯着嘴角,表情悠哉:“田中禾谷,昨日便只剩什之二,今晨人手又多,等不消半个时辰便收完。”

我哑然。

“舆!”忽然,身后传来辰的声音。

两人讶异地转头,只见他匆匆地来,边走边响亮地对姬舆:“得闲否?大社须帮手!”

姬舆的笑意微微僵住,我的心却是一松。

辰满头大汗地走到我们面前,看看丹,对姬舆:“今日事急,人人都去大社。”

姬舆的神­色­已恢复常态,略一颔首,过了会,他忽然回过头来看我,目光踌躇。

我微微笑了笑。

姬舆注视着我,片刻,低首凑到我的近前:“我去去便回。”那目光柔和,气息温热,我颊上一片烧灼。

望着他,点头:“好。”

刚才有姬舆帮忙,衣服所剩无几,很快就洗完。

太阳升上当空,把衣服都晾之后,又随着丹到桑林里采桑。

许是明祭社的缘故,今采桑的人少之又少,田里也个人也没有,禾草收完,留下短短的茬和个个的草垛。

发觉丹的目光不停地瞟来,便朝望过去。

丹见我查觉,­干­笑笑。

“姮,”手上采着桑,小声:“你与夫君争执了吧?”

讶异地看:“争执?”

丹表情奇怪:“不是?昨夜你回来就坐在床上埋头不语,看神­色­蹊跷,我一直未敢问。而今晨,我同你说你夫君来,你却不愿见他,方才在水边,你话也无多几句,不是争执却是为何?”

我失笑:“这便看出二人是争执?”

丹却越发自信:“姮不必瞒我,我与辰自幼争吵,这些事还是知晓的。”想了想,笑着说:“姮,你夫君待你甚好,亲自来温言和解,不似辰,总要我去寻他。

看着丹,没有说话。片刻,我仰头,伸手继续采桑,日光透过翠绿的叶片洒在脸上,似乎一直暖到心里,我的­唇­边不禁噙起微笑。

“丹,”过了会,我说:“辰虽面上随意,心中却甚在乎你。”

旁边的桑枝“哗”地一声响,丹手里拿着几片断叶,睁大眼睛看我:“你怎知?他同你说的?”

我眨眨眼:“他未同我说,我也不过是觉得如此。丹,你不见舆每每同你遇到,辰必也赶来?”

丹怔住,似在思索,脸­色­慢慢变得通红……

正当我们说话间,一名­妇­人从远处走来,对丹叽叽咕咕地不知说些什么。

丹听了,脸­色­一变,急急地回那­妇­人几句话,像是在问。

­妇­人一会摇头一会点头,没再说多少,便离开。

丹望着的她的身影,眉头蹙起。

“怎么了?”我问。

丹望向我:“辰去山中猎兽。“

“哦。”然,想来是为祭社的事。

“你夫君也去了。”

我一 惊,看着她:“舆?”

“然。”丹头。

走出桑林,我站在一块高坡上望向不远处的大山。只见森林如海,墨绿片地延伸到极目处,看不到边。

想起以前电视上看的那些原始丛林,眼前的一片恐怕深广不在其下,又兼峭壁峡谷……我的心忽地一紧,走向丹,问:“辰父亲那时也是进山猎兽?”

丹颔首:“然。”

沉吟:“而后?”

丹看着我,犹豫地说:“他遇上大熊,躲闪不及,被熊掌抓下……“

她话音未落,我已转身向山口奔去。

白茅(下)

风在耳边呼呼地响,土路崎岖不平,似乎没完没。

待终于赶到进山的道路上,只见里宰和众乡人正走回来。

“夫君何在?”跑到里宰面前,迫不及待地问他。

里宰愣,行礼道:“虎臣率乡人行猎,已进山多时。”

喘着大气,心仍催得紧,不由地想走近前去。

“贵不可!”里宰作揖挡在面前:“山中地势复杂,里中行猎几十载之人尚不敢擅入,虎臣此去有十数乡人在侧,必可全身而归,还请贵安心等候。”

望向深幽的老林,心里阵阵着急,汗不住地从额边淌下,浸湿衣裳。

“姮!”时,丹匆匆地从后面赶来。与里宰见过礼,边用袖子擦汗边埋怨着对:“为何不出声就走,样快,都赶不上。”

没有答话,仍望着深邃的大山,担忧不已。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地安慰自己,姬舆无论箭术还是格斗皆­精­湛过人,从十几岁上战场到现在都不曾有事,何况打猎而已,对他来也是极稀松平常的,不会有危险的……

“……他行猎十几年的人……”

“……躲闪不及……“

丹之前的话却又隐隐萦绕。大山不是宗周成周附近的山林,人迹罕至,会碰上什么危险连老猎人都难以预测……

心依旧高悬,怎么也放不下来。

“姮……”丹的脸出现在眼前。迟疑地看着,:“姮实不必忧心,山中其实不那么可怕,辰小时候便常常偷跑进去,却向来未出过事。且他们十数人之众,必可照应周全。”

没有动,稍顷,略微颔首。

“去去便回。”他的声音依然如同在耳边般清晰。

刹那间,胸中满是懊悔。当时,他踌躇地看,大概是希望叫他不要走的吧?而如果那时自己不耍那些小心思,他现在也不会随乡人们去打什么猎。

现在什么都迟,他只要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

的喉中忽而涩涩的,呼吸夹着艰难的湿热。

浑身突然失去力气样,瘫坐在道旁的山石上,将头俯在臂弯之中。

此时心中的牵挂是那样的揪人,真实无比。自己是在乎他的,真的在呼他的……

时间慢慢的过去,等许久,山口上仍然没有人影出现。地上树荫的角度从边换到另边,慢慢拖长,直坐在山道旁的大石上,水米未进。

“姮,”丹在旁边轻轻地:“日将西斜,想来他们也快回到,先去用些饭食也好。”

摇摇头:“不饿,等他。”

丹没有坚持下去。事实上,陪许久,也是什么也没吃,两人只么望着山林,各有心事。

忽然,好像听到山林中有人声隐隐传来,不禁­精­神振。但仔细地再听,却似乎又没有,站起身来张望,也满眼只有浓密的森林。

正失望,丹突然兴奋地:“回来!”

惊,正要开口,丹让噤声:“听!”

屏息静听,果然,大山那边响起阵阵吆喝声,不甚清楚,却愈发的真切。往山口望去,树林稀疏处,绰绰地有身影闪过。

心头的沉雾瞬间消散,喜意涌起,提起裳裾就朝那边跑去。

熏风带着草木的气息迎面而来,颊边的乱发被丝丝带起。吆喝声越来越近,和着笑声,已经能看到人们成群结队地从山里下来。

突然,众人身后,抹颀长的身影跳入眼中。猛地缓下脚步,紧紧地盯着他,生怕丢样。

未及,他们似乎也看到,前面几人让开道路,姬舆分开人群,快步向走来。

心潮沸腾般地翻滚,双眼定定地望着姬舆,重新加快脚步。日光斜斜地照在开阔的山坡上,金­色­的晖光中,他的脸庞渐渐清晰。

“姮!”姬舆走到面前,面­色­惊异,颊上却漾开灿烂的笑容。

的眼前突然片迷蒙,重重地扑在那怀中,用力地抱着他,长长地抽几口气,泪水不可抑制地涌出来。

姬舆身体微僵僵。

“姮?”他的声音带着询问,稍顷,大手抚上的头,轻柔而温暖。

抬起头来,把抹去眼睛的泪水,将他全身打量。只见玄衣依旧平整,裳上有些被树枝划破的痕迹,没有伤……确定他完好无损,深深的吸口气,个拳头砸在他的臂上:“为何要去行猎?!”

姬舆满面诧­色­。

的眼睛又是酸,气恼地:“可知多担心?在山下守大半日,就怕……就怕……”喉咙不住地哽噎,再也不下去,却仍不解恨地自顾捶他。

只手包住的拳头,姬舆忽然抱起,将紧紧地环在臂间。他没有言语,颈边喷来他温热的气息,阵阵地起伏不定,似是带着笑。手上的力气似乎被化掉,不再动手,也分不清脸上是哭是笑,只死死地箍着他的脖子……

姬舆他们此次收获颇丰,乡人们笑意盈盈地把猎物抬往大社,里宰几番地向姬舆作揖致谢。

人们在身边围重重的,兴高采烈之余,看们的眼神多少都带着微妙和暧昧。自从在山坡上下来,姬舆就直攥着的手,即便是行礼时放开下,过后又会重新握紧。

的脸直在烧,手上的触感带着些粗糙,却温暖有力。心里似乎有什么盛得满满的,颊边止不住地荡起笑意。

身后,辰和丹两人吵吵闹闹,路个不停。

刚才在山口看着们,辰还脸不屑的表情,随后,他突然见到前来迎接的丹,怔住。丹面­色­欣喜,上来就紧张地看他有没有事,然后,又关心地问他饿没有。

从那时起,辰的脸上就带着笑,似乎心情下变得极好。

丹问他为何入山也不事先告知声,辰嘻笑着,那时事急,他又想跟姬舆比试,便当下邀他入山,没来得及告知。

听好不气愤,若不是姬舆拉着,真想往他脸上蹬两脚。

太阳的光辉渐渐泛红,打猎的人们在序中吃饭,陆续散去。辰和丹要去扬场上收谷子,也早不见踪影。

看着姬舆被汗渍浸透的衣裳,问他想不想回去洗澡。

姬舆看看­色­,时辰尚早,他想去水边。头答应,他笑笑,拉起的手朝水边走去。

伊水在夕阳下泛起波光,平静地流向远方。们上次来的河滩上,群孩童在浅水中嬉闹,阵阵笑声在原野中荡漾。

姬舆往那边看看,牵着走向另边。

细沙在脚下碎碎地响,低矮的小草渐渐看不到,取而代之的是长得又高又密的白茅。孩童们的欢笑听不到,只剩下河水流淌的声音,姬舆停下步子。

“等着。”他对柔声。稍顷,松开手,将履脱放在边,沿着河滩走到浅水里。

水面映着落日的颜­色­,亮亮的晃眼。

姬舆俯下身,捧起河水泼在在脸上,水珠“哗哗”地溅开,在余辉中闪闪跃起。

望着粼粼的水面,也脱下履,将裳裾挽在膝上,趟到水中。河水浸上脚踝,清清凉凉。鹅卵石又圆又滑,小心的踩在上面,身体摇摇晃晃的,砂砾在脚趾间轻柔地浮动。

姬舆转头看到,愣,直起腰,向走过来。

看着他,脸上浮起微笑,稍稍加快脚步。水越来越高,已经到小腿肚上,眼看要到他近前,突然,脚下块石头滑向边,站立不稳,身体栽向水面。

“当心!”姬舆赶紧把扶住。

可惜还是迟,虽稳住身体,两只袖子却没有挽起,已经落在水里浸湿,吊吊地垂下来,很是狼狈。

姬舆看着,眸中泛着潋滟的柔光,嘴角动动,深深扯起。

瞪着他,不禁有些羞恼。

姬舆仍是笑,没话,将手搀在的手臂上,带往前走。

“疼。”,没有动。

“疼?”姬舆讶,问:“何处?”

拉着脸,:“足上。”

姬舆眉间锁起,道:“扶着,勿动。”着,便要伸手到水里握的脚。

看着他弯下要,喜上心头,突然将双手撑住他的肩头往后按。

“嗵”地声,姬舆毫无防备,下跌坐到水里。

得逞,哈哈的笑起来。

姬舆睁大眼睛看着,表情又气又笑。

见他马上从水里起来,面­色­变,忙向旁躲去。不想动作太大,裙裾忽然散落下来。

“啊!”惊叫着,手忙脚乱地拾起,朝岸上跑去。

身后传来姬舆的大笑的声音,不忘叮嘱道:“慢些!”

不管他,回到岸上,放下袖子和裳裾把水拧­干­。

回头,姬舆立在水中,还在看着笑。瘪瘪嘴,把脚下的白茅放倒,坐在上面,摊开袖子和裳裾。

河风悠悠地吹来,通身惬意。

望向身旁,白茅的叶子又细又长,穗上茸茸的,染着夕阳的辉光,在风中轻轻摇曳。再望向前方,草叶掩映下,伊水波光闪耀,姬舆转过身去,重又捧水泼起。

他洗过脸,又伸手将玄衣解下,走到深些的地方,用衣服掬水擦洗身体。

日头斜斜地裹入云霞,地笼罩在片红彤之中。姬舆举起手臂,河水从宽厚的肩膀上浇下,淌过脊背,泛着灿灿的光泽。

熏风缓缓的拂过脸颊,望着远方那个颀长的身影,有些发怔。心软软的,就要与自己共度生的那个人呢……

似乎发觉的注视,姬舆忽然回过头来,目光触上,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来。两人对视着,距离虽远,却能感到那脉脉的专注。

稍顷,姬舆向边走来,步子越来越快,脚趟在河水中,溅起白花花的片。望着他渐渐靠前,似乎每步都搅动着风,热热的,把心也煽得扑扑蹦起。

姬舆走到岸上,在面前停下脚步。

视野中忽然暗,他高大的身形挡住夕阳,将拢在长长的影子里。

仰着头,定定地望着他。

姬舆注视着,星眸中,目光灼灼。红日的光晕在他的颊边描下流利的线条,沿着脖颈,在微动的喉结下隐去。视线略略下移,他的胸膛壮实而宽阔,残存的水珠闪着蜜金的光,随着呼吸的起伏滚落,缓缓汇聚,顺势往下,淌过光滑的肌理,在结实的腹上微微停驻……

喉头突然咽下,只觉脸上滚烫得如着火般。

“啪”地,姬舆手中的湿衣落在地上,下瞬,那身影已经到近前。四周霎时充溢着温热的气息,的双臂被两只手紧紧地扳住,姬舆的吻热烈地落在的­唇­上。

他很用力,没有等待,也似乎忘却技巧,舌头撬开的牙关,长驱直入,如啃噬般,狂放地掠夺着的每丝呼吸。

思想中只剩下无边的火热,姬舆的双腿跨在身旁,的身体被牢牢地禁锢住。口鼻几乎透不过气来,却将双手环在他的脖子上,艰难地回应。

良久,姬舆喘着粗气松开,嘴­唇­上湿亮,眼中却炽热仍盛。“姮……”他的声音低哑,又将头俯下,将吻落在的额上和颊上。

大口地呼吸着,手抱着他的头,手指深深地Сhā入他的发间。脸上酥酥的,他路往下,只觉脖子上刺刺的麻。突然,感觉到小腹上像是抵着什么,硬硬的。

身体突然僵——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心中突然升起丝惊惶,渐渐地放大。

“姮……”他唤着的名字,重又封在的­唇­上。重量压来,再无法支撑,仰倒下去。姬舆的动作愈发热烈,腰间,他的手不断游移着向上。灼热的气息将触觉燃,似乎能将的理智地吞噬……急促地呼吸,头顶,根白茅被风吹弯腰,穗间露出密密的子。眼帘半垂下,的手指掐在他的肩上,缓缓用力……

寻觅

他的肩膀厚实而坚韧, 的手指掐在上面,只觉气力单薄,指间被灼人的火热化出一片黏湿。我的身体被姬舆重重地压着,激烈的心跳在胸口上毫无保留地震撞在一起,与口鼻间的炽烈的纠缠相交,,让我几欲窒息……忽然,沁凉的空气涌入,姬舆倏地松开的­唇­,粗喘着在­唇­边流连,手却停在我的身旁,不再动。

我大口地透气,腮上传来湿热的吻咬。双臂被牢牢地锢住,身上沉沉的,似乎他所有的重量都压了下来,大腿间,那硬硬的触感愈发突兀。

心头的慌张弥漫开来,我身体微绷,下意识地向一旁移去。

“姮……勿动!”他的声音低哑,似带着痛苦。

我僵住。

姬舆却不再作声,将头深埋在我的颈间,呼吸急促,手紧紧地握在我的臂上。

好一会,忽地,他放开。未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从地上起身,径自转头,大步地朝河水走去。河水在他脚下“哗哗”地急响,我支撑着起身,只见轻颤的白茅那边,水花飞溅,姬舆的身影匆匆地涉向水深处,融入伊水片瑰红绚烂的晖光之中……

我回到丹的家时候,已是烛火初明。丹也刚刚回来,看到我,笑意盈盈地来跟我说话。她的心情似乎好的不得,一会问我去了哪,一会问我饿了没,一会又聊起今天的狩猎,辰怎样怎样,遇到什么,又怎样­射­猎,说得如同她身临其境般,滔滔不绝。

我听着,时而应和一下,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心思还停留在刚才的伊水畔,汗水将衣裳濡湿,现在仍丝丝发凉,口鼻间,他的气息似仍徘徊不

去……姬舆在深水中待许久, 快要天黑才上岸。他重又走到我面前,浑身湿漉漉的,红晕从脸一直染到胸口。

“回吧。”他低声道,表情极其不自然,偏着脸没有看我。停顿片刻, 一把牵起我的手,往回走……

“……辰今日收获颇丰,猎到不少麋……”丹兴致勃勃地。

“ ……” 我微微颔首。

回来的时候,两人谁也没有话,姬舆一手拿着湿衣, 一手紧紧地拉着我,始终未回头。

我走在后面,只能看到他湿亮的后脑,水不断地渗出发间,淌落到颈后,再流向宽厚的脊背上……

“……不过若论多, 你夫君更甚,竟还得一熊……咦?”丹突然打住话头,将脸凑过来,向我的脖子看,松明下,脸上满是好奇。

我怔了怔:“何事?”

她皱皱眉头:“姮, 你颈上生了许多红点。”

“红点?”我讶然,疑惑地伸手抚去,却平平整整,似乎什么也没长,刚才……电光火石,脑中忽地一闪, 明白那是什么,血液阵阵地翻滚上脸。

“水边蚊豸竟如此凶猛?”丹同情地看我。

“嗯……” 我嗫嚅地说,将身体转向一边,走去床位翻拣衣服。

“ 你要做甚?”丹问道。“去洗浴。” 我没有抬头,答道。

“洗浴?”丹似是喜:“正巧, 我也要洗浴,正愁黑无伴,姮与我一道好了。”说着高兴地去收衣服。

井水带着地底的清凉,浇在身上, 长吸口气,只觉浑身激灵,舒服无比。

“姮,可觉得冷?”丹的声音带笑。

“不冷。”我说 ,继续将手中瓢水泼下。

简陋的篾门外树着火把,光线晃晃地透进来,勾勒出身体起伏的线条。我低头擦洗着,有些怔神。脑海中又浮起那令人耳热心跳的场景。

不禁想,姬舆那时若是继续下去,自己大约是避无可避的。当时,只觉一切似乎都来得太快,一点准备都没有,到现在都还不确定若真到那步,自己到底会是什么反应。不过细想,我们的婚期就在来年初,这些夫妻之事倒也不远呢。

夫妻之事……我 面上隐隐发烫,眼睛不由地盯向身体。

自己似乎许久不曾样仔细地审视过它。微弱的光线下,只见各个部位已完全发育开来,长得纤合有度。到底也快十六啊…… 心道。慢慢地,眼光变得挑剔些, 忽然又不那么满意了,总觉得拆开来看,每个地方都有遗憾,都不尽完美……

我抬眼瞅向一旁的丹, 她虽然才十四岁,却也已经长得凹凸有致,尤其是胸前…… 我咽了咽口水,锻炼果然是很关键的。心中暗叹着,将桶里的最后瓢水舀起,从肩上浇下。冲洗完毕, 我去拿­干­布,刚要转身,却发现丹正看着我,愣愣的。

“姮……” 丹眼睛闪了闪,面上满是羞赧:“ 你…… 真好看……”

“嗯?” 我怔住。

丹却不再说话,背过身去拿衣服。

第二天要祭社,丹没天亮就连我一块吵醒。

我迷迷糊糊地起身,丹却­精­神得很,风风火火地洗漱一番,拿出仅有的几件衣服,问我穿什么好;又无比信任地请教我什么发式好看,笃定地要我给她梳头。

待终于把她伺候完, 我的眼皮沉沉的,还想再睡,丹却揪住我,说今日事多,要早些起来把活做完。

“姮,”丹甜甜地笑:“ 方才在门外遇到兄长,他说你夫君和邑宰早已起身,如今往大社去了。

我猛地抬眼,看看外面, 天还没全亮。

姬舆竟起得这样早?

“如此。” 我说,拿起衣服往身上套。

因为守孝的关系,这次出来带的衣服全是素白片,倒不必去想要怎么搭配。穿好衣服,又仔细的把头发绾起, 随丹出门。

出乎意料的,当我拿起衣篮的时候,发现里面只有我的衣服,姬舆的不在。想了想, 走到里宰的家,却见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屋前的竹竿上,姬舆昨穿的衣服都洗净了,整齐地晾在上面。难道这些衣服姬舆是自己洗的? 我看了好一会,惑然地往回走。

回到丹的家,提起衣篮和她一道去水边洗衣,之后。二人又到桑林中采摘桑叶,同­妇­人们喂蚕,活都做完以后,已经将近午时。忽然发现一件事,从起床到现在, 一直没看到姬舆的影子。

或许又给辰或邑宰拉去帮什么忙吧…… 心想。

大社那边隐隐传来鼓铙之声。丹收拾完东西,朝我走来,将脑袋和身体在我面前晃,问我她的发乱不乱、衣服妥不妥。我看看她,觉得不错。丹却好像还不满意,又到屋前折几朵小巧的月季Сhā在头上, 才笑眯眯地拉着我朝大社走去。

大社周围热闹非凡,伏里的乡人们阖家而来,像过节一样。

那日姬舆和辰从窖中抬出来的大鼎早已放在石主之前,稳稳当当的,颇有气势。祭仪已经开始,里宰充当司仪,正站在鼎前高声祝祷。

我踮起脚尖,隔着人群朝里宰周围望去。白叟站在离他不远, 一只手驻着杖, 一只手由亥搀着,他们旁边,却尽是陌生面孔。我诧然,再望向人群中,看到辰和他的母亲,也看到丹的父母兄嫂,转了几圈,依旧不见姬舆。心下觉得奇怪,像堵着什么似的。问丹:“今日可还须力役行猎?”

丹摇头:“今日只有祭社。”

我纳闷不语,继续漫无目的地张望。

“姮可是要寻你夫君?”丹问。

我略略颔首。

丹笑:“ 这有何难,问辰便知。” 说着,拉过我的手,步伐轻快,熟稔地绕过人群,没多久便走到辰的身前。

辰看到丹,怔了怔。

丹笑意盈盈,得意地望着他。

辰看着丹的脸,又将视线把她上下扫了扫,也笑:“ 可将屋前的花都摘光了?”

丹眼睛一瞪,颊边泛起红晕,佯怒地便要打他。

辰架住丹的手,哈哈笑起来。

我等不及看他们打闹,问辰:“舆在何处?”

“舆?”辰停下动作,略一思索,道:“祭仪之前他还在此, 好像听到他与里宰要往舟人丁处。”

“舟人丁处?”我一讶,边道谢边转身向社外走去。

伏里的田园屋舍静悄悄的, 一个人都见不着。快步走到水边,大舟仍泊在那里,舟人丁正拿着木板和石槌修修补补,见我到来,躬身行礼。

问他姬舆在哪里,他却指向不远处的小道, 姬舆刚才来找过他,从那里走开。我望去,那路像是通往桑林的,于是谢过他,又匆匆走向那边。

小道在田野中弯弯曲曲,待赶到桑林,只见里空空如也。举目望向,田野中光秃秃的,只有一群群的麻雀欢叫扑腾。

我喘着气,静心寻思。姬舆不在大社,不在水边,也不在桑林,但按着路线,该是寻我的,兴许能在丹的家遇到。

这么想着, 我快步走向屋舍。

令人失望的是, 在丹的家和里宰家之间转圈,仍是个人影也没有。所有的东西都保留着我们刚才离开时的样子,似乎从来不曾有谁来过。

汗珠从我的额角不断地滑落,我用袖子拭把,望着眼前杳无人声的田野和小路。

姬舆竟什么音讯也没留下,像是忽然间凭空消失般。

头一次,想着他,只觉心里莫名的焦躁。

日头辣辣地挂在中天,愈发炙热,蝉在树上拖长声音,阵阵地催得人心急。我在丹的屋前站了一会,再次迈步走向大社。

“姮,”大社前,丹看到我,走上前来:“可见着你夫君?他刚来过,也正在寻你。

我顿时­精­神一振,忙问:“他在何处?”

丹讪讪地笑:“ 同他讲你去舟人丁处……”

登时睁大眼睛,片刻,问:“他去多久?”

丹抱歉地看:“才去一会,你便来了。”

我一听,将心横,二话不地拔腿朝伊水方向追去。

里宰在石主前杀牲祭毕,乡人们纷纷拿出各家准备的五谷和醴酒,到石主前祭拜。人群兴高采烈,熙熙攘攘地上前,挡住我的路。

前后左右都是人,我一惊,推搡着挤向往社外。头顶晒得烧烫,汗水涔涔地渗湿脊背,我愈发地着急,却良久也走不动步。

忽然,胳膊被一只手用力地握住。

我惊诧地转头,瞬间定住。

星眸明亮,姬舆注视着我,面容深深映入眼帘。

望着他,心中霎时又惊又喜,脸上浮起笑意。姬舆的脸上却似有些不自然起来,将目光看向一旁,随后,用另一只手分开人群,将我带出去。

喧闹声被抛在身后,姬舆拉着我, 一直走到大社旁的树林边上才松开手。他的眼睛依旧望向别处,稍顷,像是下定决心样转过来,炯炯地看着我。

我没开口,抿­唇­笑笑,垂眸揉着一边的手臂,兴许他刚才握得太紧,上面麻麻的。

颊边隐隐发热,两人终于相对,心中却忽而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怎么?”姬舆开口问道。

“无事。” 我小声说,随即把手放下。

停顿片刻,姬舆又低低地问道:“ 你在方才要做甚?”

瞅他一眼:“丹说你去舟人丁处, 我正想去寻。”

姬舆不话,看着我,目光柔和。过了一会,他稍稍靠前,手抚上我的颊边,将指头在上面摩挲。

“姮,”他的声音在上方振响:“ 我已吩咐舟人, 两日便启程。”

伊水(完整)

我抬眼,脸上的笑意微微凝住。

“这样快?”稍顷,轻轻地问。

姬舆将目光稍稍移向一旁,将手放下:“嗯。”

“舆,”迟疑片刻,我道:“不是要多散心几日?”

姬舆瞅瞅我,仍然将双眼望向别处:“可现下秋觐,宗周诸侯众多,我考虑许久,现下离职实为不妥。”

他的语气沉着,表情有些莫测,却似坚定无改。

望着他,我默然不语。

姬舆转回目光,看了看我,声音和缓些:“姮,此地返杞须多日,路上也可散心赏景,并无差别。”

差别大了。“舆这么想返宗周?”我沉吟,问道。

姬舆微微一愣,片刻,他将视线转开:“嗯。”

心里长长地叹下一口气,到底是为正事,还是随他吧。“好。”答道,我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

姬舆回头看我,神­色­间似乎瞬间缓下许多。他没再说什么,稍顷,拉起我的手,向乡人们走去。

伏里祭的是亳社,我们不是商人,无须参与。姬舆牵着我,走到白叟和亥的身旁,和他们站在一起。

我与白叟见礼,他笑眯眯地点头。

亥看到我,又红起了脸,他瞅瞅隔在中间的姬舆,跟我打招呼:“姮。”

我微笑:“亥。”

他好像还想说什么,姬舆却挪了挪身体,把我们的视线隔住。

亥那边再没有声音传来,我手上紧紧的,抬眼看去,姬舆面­色­无波地望着拜祭的人群,似乎什么也不曾察觉。

我也将目光望向前方,也不说话。眼前,乡人们的笑脸灿烂,丹和辰两人在不远处说着话,看那表情,似乎又在斗嘴。

心里忽而闷闷的。姬舆的决定这样突然,不久之后,就要告别伏里的生活……这么想着,找到姬舆时的雀跃心情不由地慢慢蒙上怅然。

手上出了一层黏汗,我憋得难受,挣了挣。姬舆讶异地回头,我瞥了他一眼:“热。”

姬舆松开手,却又结实得握在我的腕上。

日头渐渐西移的时候,祭祀终于完毕。乡人们收拾器具,又喜气洋洋地走向序中,准备晚上的酒席。

我和姬舆站了会,也随人流移动步子。

“姮!”突然,后面传来亥的声音。回头,只见他搀着白叟,朝我们走过来。“姮,”他额上冒着汗,在近前停下,犹豫了会,对我说:“我明日要同乡人往新渠中引水,你来看可好?”

“引水?”我讶然:“还未耕种,引水做甚?”

亥脸上红潮涨起来,支吾地说:“新渠开出来,须、须试行……”

“明日不去。”亥还没说完,姬舆却开口。他看着亥,缓声道:“我与姮后日启程,明日须收拣行囊。”

亥愣了愣,看向我:“姮要离开?”

我抱歉地看着他,点头:“然。”

亥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皱皱眉头,片刻,又说:“引水不须多久,姮……”

“孺子。”这时,白叟悠悠的话音响起。

亥转头,白叟和蔼地看着他:“虎臣与贵女自有事务。”他望望周围的乡人,道:“为父与虎臣慢行,你先往序中帮把手吧。”

亥看看我们,止住话头,低低地应诺一声,快步走开。

白叟看着他远去,回头对我们呵呵笑道:“孺子不晓事理,勿怪。”

姬舆道:“白叟客气。”说着,他放开我,搀起白叟前行。

白叟笑着称谢,问我们:“二人要启程?”

姬舆点头:“正是。”

白叟缓缓颔首,道:“尔等非伏里之人,总当离去。”

看看他,我心里总觉得还有希望,踌躇片刻,试探地说:“白叟多年不曾见过家乡吧?”

白叟看向我,目光矍铄。稍顷,他摇头笑起来,脸上的皱纹绽开深深的沟壑,道:“叟已在伏里过了大半生,如今伏里便是叟的家乡,再无念想。”

他的话在我意料之中,我彻底地死心,默然点头。

“亥可出去。”白叟继续道。

我惊讶地抬眼看他。

白叟看着我,笑笑地叹了口气:“我知晓他心里想什么,不过碍着我这把骨头罢了。”他望向前方,慢慢地说:“他的心思不在伏里,终有日要出去的。”

望着他,我­唇­边不禁泛起笑意。

“白叟放心,”刚要说话,却听姬舆在旁开口。他看看我,道:“杞太子甚敬白叟,亥若出去,往杞便可。”

我愣了愣。

白叟笑道:“上回杞太子来敝舍相谈,也正有此意。”说着,他忽然又问:“贵女既要离开,可愿将那鬼方凤形佩再与叟观看?”

我点头,伸手到袖子里,摸了模,把小口袋拿出来,解开系绳,取出凤形佩。

白叟将它小心地接过,拿在手中拼合,仔细端详。他的面­色­平静,目光却深深的,一言不发。良久,他举袖拭拭眼角,叹口气,对我笑笑:“人老了便总爱忆些往事。”说着,把凤形佩还给我。

“当年此佩乃鬼方神物,声名远扬,”白叟看看我,道:“古玉有灵,此佩虽残破,贵女还当仔细收藏才是。”

我微笑:“敬诺。”

正谈话间,我们迎面遇到里宰。见礼后,他对白叟说,今日还须占卜,要请他去一趟。白叟答应,里宰让身旁的一名乡人将白叟背起,又与我们行礼告别,匆匆离开。

看着他们的身影隐没在人群中,姬舆再度拉起我的手,继续往序中走去。

“姮。”过了会,只听他出声道。

“嗯?”。

姬舆看看我,道:“白叟甚留恋凤形佩,你若赠他也好。”

我诧异地望着姬舆。

他目光微闪,却直直地注视着我,似有期待。

“这是母亲给我的。”我转过目光,轻轻地说。

姬舆没有说话。

夜晚的酒宴上,我们要走的消息迅速地传开。

丹和辰都吃了一惊。

“不是要多留几日吗?”丹特地从宴场的另一头跑到我和姬舆的席前,睁大眼睛地问。

我扯起个苦笑,道:“舆还须返宗周。”

丹看看姬舆,蹙起眉头:“以后可还会再来伏里?”

“勿忧!贵族何愁大舟,只要河伯不发怒,几时来不得!”辰喝了酒,一脸豪爽地在旁边笑道。说着,他端起陶尊,往丹和姬舆的角杯里都倒满酒,然后,又看向我,道:“姮也来饮。”把我的杯子也满上。

倒完酒,辰冲我们笑笑,举起陶尊,仰头咕咕地灌下口中;丹的脸上微红,小口地啜饮,不会也见了底。

姬舆看看我,拿起角杯,将酒饮而尽。辰放下陶尊,拊掌哈哈大笑:“皆言周人畏酒,你倒爽快!”

我望着他们,有些为难。知道自己的酒量,却又不好扫兴,于是犹豫地拿起酒杯,抿了两口。酒液的味道在舌头上散开,比过去喝的都要浓郁得多,呛了呛,赶紧放下。

辰瞪着红眼看我:“就这样?你真是夏人?你的周人夫君都比你强!”

这小子!我也瞪眼,意气地拿起酒杯。

“不行。”姬舆说着,伸手想来夺我的杯子。我拍开他的手,举起杯子,硬是大口大口地喝光。

我打个嗝,得意地看着他们,辰和丹大声叫好。

不远处的席上有人大声地叫辰,辰答应着,对我和姬舆笑笑,拉着丹过去。

望着他们,只见辰走到那席前,又拿起尊酒……再看向四周,乡人们无不举杯言笑,商人嗜酒之名果然不虚。

忽然,觉得脸上烧烧的,眼前的东西有些晃,脑子阵阵地发胀。伸手张开五指,数数,脑子还是清醒的……

一双手扳过我的肩膀,姬舆的脸出现在眼前。他的神情疑惑,听到他的声音在问:“你醉了?”

我摇摇头,笑笑:“未……”话没完,喉咙里又打了个嗝。

姬舆无奈地看我,给我夹块­肉­,说:“吃些东西。”、

我却不乐意地拨开他的手,转过头去看场中几名少女的舞姿。

她们跳得真好,裳袖舞动,热烈而拙朴。

乡人一阵欢呼,少女们随着舞步渐渐地近了。只见她们头上都缀着时下的鲜花,动作间,与年轻的面容两相映照——长得也好,我心道。

她们轻盈地转动腰身,衣裳下,显出玲珑的曲线——我定定地望着,心叹,身材也没得挑啊!

少女们又近前些,当头一人面带羞涩,双眼望过来,秋波脉脉——神采也……忽然,发现那视线似乎直奔姬舆。

我支撑着从席中站起身来。

姬舆讶然地看着:“怎么?”

我的脑袋仍有些沉,拉起他的手:“跟我去散步。”说着,拖着他就往外走。

夜风吹在脸上,凉凉的,却怎么也赶不走脑中的混沌。

拉着姬舆往前走,星光微弱,脚下老站不稳,好几次,多亏姬舆在后面稳着才没有趔趄摔倒。不管这么多,脑中只想着往前走,一直拉着他到草场上,止住步子。“姮?”姬舆的声音问道。

转身,看着他在夜­色­中不甚清晰的轮廓,说:“我累了。”

姬舆没话,从旁边的草垛上抱下大堆稻草,拉我在上面坐下。

我将身体躺倒在稻草中,软软的,舒适无比。

上方,满眼都是闪闪的星子。盯着它们看,似乎真的像人们那样,会眨眨的……我的头似乎又晕些,闭上眼睛,只觉头还在胀,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不停地转啊转啊……

“姮。”姬舆在旁边,又唤声。

“嗯?”应道,声音出来有些模糊。

一只温热的大手抚上的额头和脸颊,茧皮硌硌的,却不出的安心。“可觉不适?”他问。

“无。”简短地答道,感觉他要收回,把捉住那手,贴在颊边不放。

姬舆的动作停住。

我睁开眼睛,黯淡的光线中,他的身影模糊可见,却辨不清远近。我伸出手,像捉迷藏样地探向他。指尖触到他衣料的那瞬,突然咯咯地笑起来。

“姮?”姬舆的声音不掩疑惑。

我放开他的手,臂上使劲,坐起身来。他的轮廓近在咫尺,缓缓靠近,在鼻间触到拂来的陌生气息时,我停了下来。

微光下,他的面容逐渐看得分明些,俊美的五官模糊可辨。望着他,手慢慢地环上他的肩头。手下的身体像是微微僵住,我却不管,双­唇­寻找着那热气的下方,径自贴上去,流连地亲吻、试探,渐渐往深处辟入。

气息交缠,我闭着眼睛,只觉手掌下,心跳鼓鼓的,似乎分不清彼此。片刻,一双有力的手忽然抚上腰际,姬舆紧拥着我,开始热烈地回应。

我双手捧住他的脸,用力地向后撑,稍顷,两人喘着气分开。脸上胀胀地热,盯着那翕动的双­唇­,呼吸急促地低喃:“此后也只许对我一人如此……”

“好。”姬舆声音低哑,复又埋下来。

火热的气息如酒般甘醇,似乎能将我溶化。身体在重压中倾下,呼吸间溢满禾草的香味,脑中软绵绵的,意识渐渐地在酣足中扩散开去……

伊水清波漾漾,舟人丁和一名当学徒的年青乡人合力撑出竹篙,大洲微晃着,缓缓离岸。

水边,送行的乡人仍不离去,丹和辰站在前排,看到丹不时地用袖子抹眼睛。我心里满是涩涩的,站在舟首,不停地向他们挥动衣袂。

水波拍在舟下,哗哗地响,视野中的人群渐渐变小,茂林与碧水相接,他们消失在青绿的原野那边。

世界只剩下风声和水声,放下酸疼的手,仍眺望着隐没的大山中的伏里。

脚边触着什么东西,低头看,乡人们送的­肉­脯­干­果静静地躺在那里。前晚祭社,各家分下许多祭品,我们竟也有份,乡人们硬塞来,要我们带走……

一只手放在我的肩上,身后传来熟悉的气息。

“我等如今往何处?”没有回头,轻轻问道。

“往阙巩。”姬舆的声音在脑后振响:“命随人在阙巩之野等候,两日后,我等下船与之会合,便可由周道往东,若速,则两日可抵管。如今大涝已过,道路平稳。由管至杞,三日足矣。”

我望着不断后退的江面不语。

全部路程不过七八天,姬舆竟把时间安排得这样紧。

还说要散心……

姬舆也不开口,那手依旧放在的肩膀上。背上隐隐透来陌生的体温,许久,没有近前,也没退后。

昨清晨醒来时,头又胀又疼。我艰难地起来,发现夜里的衣服原原本本地穿在身上。坐在床上想许久,依稀记起酒宴上拉着姬舆走到草场上,然后,两人坐下,又然后,脸上阵阵烧灼, 好像吻了他……

再然后呢?我的脑中“轰” 的一声, 使劲地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心狂跳起来, 猛地站起来,在室中走几步。下肢活动自如,似乎没什么不妥。我顿住,又用力地走几步,转转腰,只有些酸酸的,昨夜睡姿不好的关系。长长地缓下口气,软下身体,坐倒在床上……

当我走出到屋外时,丹笑意盈盈地走过来,问我一夜宿醉,饿了没有。我摇摇头,正待回答,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的脖子:“姮! 又给蚊豸咬了这许多!”

我愣住,下意识地伸手抚上脖子,血液翻涌上脸。

只听丹在耳边同情地说:“蚊豸果然爱咬肤白之人,姮早些离开也好……”

那夜的事就样零零碎碎地拼合起来。从丹的口中得知自己是醉倒了,被姬舆抱回来的。从所有迹象看,似乎没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

不过,细想之下,姬舆的行为有些古怪。之前他明明跟亥说我们没空,昨却又跟辰一起到了荒地上给新渠引水,直到午后才出现。不止如此,两人再见面的时候, 突然觉得很不自然。 每每视线要相遇时,却总有一人事先转开,如此好几回以后, 我总是会不自觉地避让,不去看对方的眼睛……

或许是自己想多吧…… 我深深地呼吸,心道。

天­色­擦黑的时候,舟人不再往前,撑出竹篙,把大舟停靠在岸边,在大树上系稳。

姬舆要我留在船上,同两个舟人下到附近的树林边上拾柴。夜晚,河滩上燃起熊熊的篝火。

几人围坐着,把乡人们送的­肉­拿出来烧食。

河风夹着凉气拂来,将四周的暑气缓缓驱开。我坐在姬舆身边,看他把伸到火里的长棍翻转,­肉­香不断地钻进鼻子, 咽咽口水。

烧了许久,姬舆收回木棍,将上面的­肉­仔细看了看,递给我:“吃吧,当心烫口。”

我欣喜地接过来,只见那­肉­­色­泛着熟透的褐红,却也不焦,上面还嘶嘶地冒着油。木­棒­还是热的,好像真是很烫。我不停地往上面吹气,好会,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

­肉­烧得很专业,不­干­不硬,口感极好。虽然没有调料,那香味却足以勾起强烈的食欲。

“舆做得真好。” 不禁称赞道,问他:“可是常这般烧?”

姬舆看看我,­唇­边扬起微笑,继续转动着手中的另根木棍,道:“出征常少粮,­射­猎烧乃是必须。”

“ 嗯。” 吃着烤­肉­,瞅他一眼,含糊地说。出征…… 想起滨邑那惊心动魄的场面,真正的战争恐怕要凶险百倍。

“舆。” 我轻声道。 “嗯?”

我看着他:“可曾受过伤?“

姬舆诧然看着我,稍顷,他笑笑,回头看向火堆:“征伐在外,岂会无伤。”

我定定地看着他,火光晃晃地映在他的侧脸上,神­色­平和。

“可有甚疼痛的?” 又问。姬舆看看我,说 :“有。”

“何处?”

“后背。”他语气淡淡的:“如今怕是只有些印痕,为群舒夷戈所划。” 说着,他微笑着,道:“那时竟未察觉,仍策马疾驰两日,事后却在榻上卧了半月。”望着姬舆,心忽而悸悸的,抿抿嘴角,却也笑不出来。过会,转过头来,继续慢慢地啃着烤­肉­。

夜­色­渐浓,几人吃过食物,灭火上船休息。

舟上无篷,舟人丁从舱里拿出几卷草席铺在船板上,姬舆则从觪留下的行李中拿出两张薄毯,将其中一张递给我。

“旅途不比宫中,且将就一夜。”他声音和缓地对我说。

我点头,接过薄毯。

看看船板,大舟空间有限,两张草席并在一起,够两三个人卧下。怎么睡?心里不禁嘀咕。望向大舟另头,却见舟人丁和帮忙的乡人已经躺下,并卧在一起。

要这样啊…… 我的心忽而一蹦,稍顷,又抬眼瞅向姬舆。

星月辉光淡淡,他没有看我,只整理着手中薄毯,脸上的表情不甚清晰,却似无所察觉的平静。

我缓缓地吸口气,罢了,也没什么大不的。

我心里念叨着, 抖开薄毯,枕着衣物的包袱,在草席的一边躺下。

未几,只听身体不远处传来闷闷的响动, 看去,只见姬舆也躺下来。微光中,他的轮廓在眼前黝黝的,如山般沉稳,似乎近在咫尺。

夜风如水,似夹着陌生的温热拂来。四周一片寂静,耳边隐隐听到他绵长起伏的呼吸声。

我命令自己闭上眼睛,裹着薄毯侧过身去。船板硬硬的,没多久,手臂被硌得生疼, 我只好又翻回来。

“睡不下?”忽然,姬舆的声音低低响起。

“嗯……不是。” 我看他一眼,嗫嚅地答道。

姬舆没有说话。

“夜里有露, 将毯拢紧一些。”没多久,只听他又说道。

“嗯。” ,我拢紧毯子,复又闭上眼睛。

两人谁也没再开口。

沁凉的风继续吹过,大舟微微摇晃, 这时,一阵鼾声自大舟的另头响起,过了一会,像是有人翻了个身,鼾声戛然而知,世界重又宁静。

或许是坐船白天累了,我的睡意渐渐涌起,意识慢慢变得模糊。半清醒间,鼻头突然一痒,我“哈啾”地打个喷嚏。

夜里果然有露, 我只觉身上凉凉的,缩了一下,继续睡。不料,稍顷, 我又连打两个喷嚏,声音更为响亮。

睡意顿时消了些,我吸了吸鼻子,竟有些塞了。

身旁传来窸窣的响动,忽地, 我的身上一暖, 一张毯子盖了下来。我惊讶地转头,只见姬舆已经挪了过来,跟我躺在一起。

看着他近在眼前的脸, 我愣怔了片刻,有些手足无措:“舆……”

“睡。”姬舆低声说道,眼也不抬,自顾地把他的毯子拉好。

我定定地看着他,感觉到那与我偎在一起的身体,心再也无所节制地“咚咚”乱蹦了起来。好一会, 我看看覆在两人身上的薄毯,支吾地说:“舆,毯太窄,容不下……嗯,容不下两人……

“我无事,睡。”他简短地打断我,声音浑厚地在我耳旁振荡。

我再也说不出一个字,稍顷,只好侧过身去,给他腾出一些毯子。姬舆没出声,却在身后移过来,继而,伸出一只手臂,拥我入怀。

两人皆动不动。

颈后,他的气息带着灼热,一阵阵拂来,姬舆只将胸膛贴着我的后背,连同身上沉甸甸的手臂,温暖而牢固。

脸上热融融的, 我望着犹如剪影般耸在视野中的舟首,夜空被它和岸边大树枝叶切割得只剩下巴掌大的空余,却缀满璀璨星光。我的心似乎被什么充得满满的,慢慢地平和下来。凝望良久,我由着眼前的一切被复又涌起的睡意淹没,缓缓地闭上眼睛……

姬舆的计划很准,第二入夜之前, 我们果然到达阙巩。下船找到等候多日的侍从,姬舆让我坐上马车, 一行人沿周道,直直地奔往管。

“君主!”管野中,寺人衿等随人接到信,远远地迎出来,见面后, 她抱着我大哭起来。

“君、君主那时被水没住,小人真以为……以为……” 双眼红肿, 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不停地说,却没句完整的话。

我也是百感交集,笑吟吟地拍着她的肩头安慰道:“无事无事,河伯也嫌讨厌,不收我。”

寺人衿听了,又是垂泪又是笑,哽咽道:“是是,河、河伯不收便是、便是大好!”

我笑起来,和她一起坐到车上,往管野中的旅馆而去。

一路上, 问那日落水后发生的事。

寺人衿详细地告诉我,与觪和姬舆的大致相当。

“后来,太子去上游寻君主,吩咐我等在虢等候,数日前,太子却又使人来, 他要往宗周,就命我等在管野等候君主。”

我点头,想想,问:“ 去虢,可知庶姊现下如何?”

寺人衿答道:“君主姝方生产,未满三月,无论虢子与我等皆不得见,只听如今呣子平安,说着, 叹口气:“ 来也可惜,若非那寺人侈,君主姝如今也是二子之母。”

“寺人侈?” 我讶然,思索了会,才忆起在朝歌时,虢子身后那个姝派来的寺人。问:“与寺人侈何­干­?”

“太子未告知君主?”寺人衿讶异地说:“那寺人侈竟害君主姝磕绊跤,以致早产,如今以被虢子处死。”

惊疑

猛然怔住:“寺人侈?”

寺人衿头,继续:“正是。小人在虢国听闻,彼时寺人侈自朝歌返虢,替虢子探望君主姝,却在行走时不慎踏住君主姝的裳角,以致君主姝绊倒早产。”

仍将眼睛盯着,瞬不移。

寺人侈……

“此人为吾、吾­妇­随人,吾­妇­忧、忧在外不、不便,又甚念想太、太子公,特遣他来跟、跟随,可侍奉,二可往、往来问候……”

脑海中似有什么飞快地闪过,稍纵即逝,却在心中引起莫名的纷乱。之前的不解和疑,突然像被什么连在起。

“记得曾,寺人侈是东夷人?”问寺人衿。

愣,道:“然。”

马车在颠簸的道路上疾驰,响声隆隆。

望向舞动的车帷,不觉地攥紧手指。风从缝隙中吹入,灌在袖间,身上阵阵发凉。

“不必往虢……”觪离开前的话忽然隐隐回响。

“太子如何?”又问。

“太子?”寺人衿想想,道:“小人未留意,太子那时正匆匆找寻君主,似不曾留下甚话语。”

样……看着,好会,略略地颔首,复又转过头去。

车帷的角被风卷起,露出外面疾驰的田野景­色­,片迷茫的葱绿,似乎怎么也无法看清。

是多想吗?心稍稍宽下,却好像仍暗藏着某种不安。

只听寺人衿叹,道:“君主姝却也命苦,此次生产可谓死里逃生。虢国宫人,曾有医师言于虢子,此后怕是再无生养……”

车马路奔跑,不消个时辰便缓缓地减速停下。

下车,抬头望去,却见眼前的正是来路上和觪见到虢子使者的那间旅馆。

没想到,番波折之后,自己竟又回到里。

“姮。”姬舆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回头,只见他已将马交给随从,正向走来。路风尘仆仆,他的额角和发际已经被热汗渗湿。

笑笑:“舆。”

姬舆看着,目光柔和。稍顷,他抬手抹抹眉上的汗,移开目光望向旅馆,吩咐随从去唤馆人来。

未几,名馆人匆匆趋至,向姬舆作揖行礼。姬舆上前,与他交代番,馆人唯唯,引姬舆和走入馆中,招待们到处宽敞的上,转身快步走向堂后。

和姬舆隔案对坐,寺人衿和几个随从环伺左右。向四周望去,堂上的人不多,在座的都是普通士人打扮,不断有人好奇地望过来,时而有看着们交头窃语。

馆人很快端着些浆食出来,面摆放在案上,面不停地对姬舆道歉,年景不好,最近又逢王师驱赶东夷人,四处封林,馆中实在拿不出更好的食物。

驱赶东夷人?愣愣,看向姬舆。

他看看,没什么,头让馆人退下,继而,拿起梜从豆中夹几片笋­干­放到的碗里,轻声道:“先吃吧。”

堂上静静的,其他席上的人似乎也不爱话,只有细细的咀嚼声。

姬舆神­色­平静如常,好像没看到疑惑的目光,专心吃饭,不时熟稔自然给夹菜。寺人衿在旁边,手里的梜尴尬地停在半空,看看他,又看看,脸的不知所措。

餐饭很快吃完。坐会,姬舆打发随从们去用膳,自己带着往廊下慢慢踱去。

旅馆的庭院小而整洁,从廊下抬头望,­色­微有些­阴­暗,似乎快到傍晚。

“不是有话要问?” 走到段僻静处,姬舆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讪讪笑。整理下思路,稍顷,看着他:“方才馆人王师驱赶东夷人,当真?”

姬舆颔首,道:“滨邑之围,子震怒,即中止大搜,命卫伯率师驱赶,往伏里之时,听闻已俘几千之众。”

头,沉吟片刻,:“舆,在滨邑时,尝闻俘者言,夷人此来,乃为流言,传子屯粮于滨邑。”

姬舆道:“也曾与彀父等人细细审问过俘来的夷酋,都只道那流言是邦外夷人所传,众夷人正值饥荒,便呼百应。”

望着他,紧接着问:“那人可寻着?”

姬舆摇头:“未曾。那人将消息传出后,便再无踪影,只知那人身形矮小而面貌平凡。”

“如此……”。使劲地回忆,将他的形象和脑海中寺人侈的样子重叠,却总觉得似是而非。

到底是多心吧?深吸口气,望向边密布的铅云,却觉得心中仍不住地发悸。

那时,东夷人为粮食而来,孤注掷,如果滨邑抵挡不住,东夷人又找不到粮食,会发生什么事情?觪……燮还有卫佼……几乎不敢再想下去。

脊上阵阵生寒,流言背后的目的,每窥探步,都让觉得后怕不已。

“姮。”双温暖的大手抚上的肩头,姬舆靠近前来,将轻轻带入怀中,脸颊摩挲着的额头,声音低沉:“勿再担忧,此后有在,便是来万夷人也不惧。”

温热气息包围在四周,似乎能把心中的不安统统驱散去。不觉地漾起笑容,放松地闭上眼睛,伸手环上他的腰间。

“舆……”良久,轻声道:“多陪日可好?”

“嗯?”姬舆稍稍放开些,低下头:“何事?”

抬头看他:“想明日往虢国探望庶姊。”

姬舆微讶,稍顷,­唇­角却缓缓扬起:“好。”

微笑不语。

第二午后,伴着霾云的日头下,虢国厚实的城墙再度出现在面前。

坐在车里,看着姬舆在前面与来迎的大夫交谈。未几,车轮滚动,轧过护城河上的吊桥,驶入城中。

宫前,虢子已经迎出来,与姬舆行礼道:“未知虎、虎臣前来,不毂未曾远、远迎,多有失礼!”

姬舆还礼:“扰烦国君。只因舆护送未婚之­妇­返杞,路过虢国,吾­妇­欲探望庶夫人。”

虢子头,看向,番见礼后,他又喜又叹:“公平、平安归来!前番不毂闻、闻知公遇袭落水,深疚矣!”

“劳国君关心。”施礼道。

虢子脸上喜气洋洋,热情地招呼们入宫中休憩用膳。

待各人在堂上坐定,寒暄番,又向虢子提出此来的目的,想见姝面。

“此事……”虢子脸为难,道:“吾­妇­产后虚、虚弱,如今除贴、贴身近侍,外人皆不、不得见,恐怕……”

欠身道:“国君所言极是,只是庶姊此番生产艰难,杞国父母知晓,必与姮打听,姮只求见面,也好有个交代。”

虢子听,劝慰番,言语温和,却仍旧没有让步的意思,只些姝现在会不得客,要体谅的话。

正相持间,忽然,名婢走进来向虢子禀报,庶夫人得知杞国公来探,想要见。

虢子登时愣住。

看着那婢,也暗暗吃惊,姝竟主动要见?片刻,敛起心思,向虢子再行礼道:“庶夫人既有心,还请国君成全。”

虢子面上似有犹豫,过会才缓缓头:“公请。”

婢引着,穿过堂后长长的庑廊,拐几拐,来到姝的寝宫前。

里跟上次来时大致没什么区别,只是廊下多许多进出的宫人,隐隐的,好像还有婴儿的啼哭声。堂前的世­妇­见来,纷纷行礼,人领穿过前堂走到后庭,只见主室前,张厚厚的褥子将门口捂得密不透风。

世­妇­在房前停住脚步,小心地将褥掀开角,待入内后,又立即放下。

室内光线黯淡,空气闷热,满是婴儿的|­乳­味,混着些汤药的气息,最里面的床榻上,两名世­妇­正服侍名子进食,旁边,个小小的襁褓被姝的侍姆抱着,不住地发出啼哭之声。

慢慢地走过去,那子的面容渐渐清晰,正是姝。

也看见,止住动作。稍顷,微微摆手,世­妇­应诺,收起食器退下去。

“要与妹妹话。”接着,又对旁的侍姆,声音虚虚的。

侍姆看看,行个礼,抱着婴儿退到室外。

房里只剩下们两个人,门口的褥子落下,周围忽而静悄悄的。

姝靠在软褥上,动不动。的脸­色­苍白,消瘦得厉害,眼眶深深陷下,显得双眼愈发的大,却直勾勾地盯着看。

“来。”姝首先开口道,话音单薄。

走到面前,在榻沿上缓缓坐下,看着的眼睛:“然。”

姝注视着,表情莫辨。

“听落河。”良久,。

微微笑:“然。”停会,又:“姊姊消息却是快。”

姝­唇­角扯扯,将视线淡淡移向旁:“此事就在虢国附近,焉能不知。”

“姮并非指此事。”轻轻地:“姮才到虢国,姊姊便已遣人来邀。”

姝扫眼,脸上似笑非笑:“耳目多设则消息灵通,何怪之有?”

浅笑:“自是无怪。便如寺人侈,姊姊遣他跟随虢子,也作耳目。”

补充一下,即552层图片。

102庶姊

姝抬眼看我。

我也看着她。

室中一点声音也没有,空气憋滞,却感觉不到一丝温度。

“我不过让寺人侈代我照料国君。”她缓缓开口道。

我勾勾­唇­角,淡淡地说:“听说他被虢子处死了?”

姝垂眸,将视线移向别处:“他害我早产。”

“哦?”我注视着她,一瞬不移:“姊姊当时便是这么同虢子说?”

姝忽地看向我,稍顷,说:“何出此言?”

我表情未改,继续道:“那时我与兄长在卫国见到他,虢子姊姊思念我等,遣寺人侈往来问候。而后在滨邑,他未跟在虢子身边,想来他定是返国向姊姊传信。”

姝面­色­无波,一言不发。

我不紧不慢地说:“不知寺人侈与姊姊说了什么?”

姝转头看向旁的幔帐:“不过些慰问的话语。”

我看着她,没有说话,片刻,目光略略扫开。被子上,她手指紧攥,手背瘦削,骨节发白。

“姊姊可知姮今日为何而来?”我拿起身旁一件崭新的婴儿衣服,看着上面­精­致的虎形纹,轻轻地说。

好一会,只听姝说:“不知。”声音中,意蕴不明。

我放下衣服,抬起头:“姮今日来,探望姊姊,乃为其一。而其次,”我看着姝的眼睛:“滨邑所俘东夷人中,有寺人侈故人,随我等来看他。”

姝的脸­色­一变,­阴­晴不定地盯着我。

“寺人侈已死。”。

我淡笑:“­肉­身仍在,只消辨认即可。”

“你要做甚?!”姝声音陡然尖刻,支撑着坐起身来。昏暗的光线中,睁大眼睛,双瞳黑洞洞的,嘴­唇­愈发不见血­色­。

我定定地与她对视,脸上的神情渐渐凝住。

“姊姊要做甚便是做甚。”我字字清晰地,只觉手心冰凉:“姮如今只问姊姊一句,寺人侈为何非死不可?”

姝仍旧看着我,似乎所有的情绪都消失在苍白的面容之后。

室中,呼吸细细的起伏之声清晰可闻,高低不一。

许久,姝缓缓靠回褥上,声音沉沉:“你是来问罪的?”

话音入耳,虽然早有准备,心中还是如同卷起骇浪般,剧烈地翻滚冲撞。盯着,不答反问:“夷人攻滨邑,是寺人侈所为?”

姝面无表情:“然。”

我呼吸口气,深深压下:“是姊姊指使?”

姝看着我,神­色­僵硬,却微微扬起额头:“然。”

“啪”地,一记耳光响亮地落在姝的脸上。

她侧靠在褥上,捂着颊边,一动不动。

手停在空中,隐隐地麻疼。抓住她的衣襟,声音带着无法抑制地颤动:“你竟般毒辣!谋划已久,只为杀兄妹!若兄长、兄长……”眼前倏地迷蒙,喉头生疼,忽然卡着说不下去。

姝紧紧地抿着­唇­,看向一边,不说话,也不反抗。

我胸中的愤怒伴着哽噎涌起,手上越发的紧,厉声道:“可知其中牵连多少人命?!戗害无辜,竟连夫君也不在乎!”

“不!”姝突然使劲掰开我的手,却霎时面­色­惨白,歪向一边猛咳起来。

“庶夫人!”两名世­妇­掀开门褥急急地跑进来,上前将她扶起,不住地拍背顺气。

“出去……出去!”姝用力将她们推开。

“庶夫人……”世­妇­们一惊,面面相觑。

“出去!”姝犹自喘着气,重重地大声说。

两名世­妇­嗫嚅着答应,快步退下。

姝靠在褥上直直地看着我,嘴­唇­一张一合地呼吸,淋漓的汗水顺着颊边流下,散发缕缕,湿贴贴的。

我冷冷地看着她。

“姮既已尽皆知晓,我也无可推脱。”姝的脸­色­依旧苍白,声音发虚,却一字一字地说:“兄妹之难,皆所授意;寺人侈知道太多,是以不得不死;至于国君,”她嘴­唇­动动,将眼睛稍稍移向旁,低低地:“是我对不住他。”

我怒极反笑:“甚好!”话音未落,站起身来便要出去。

“姮!”姝扯着我的裳裾,急急地说:“此事传出,于杞国有损无益!”

“如今倒会想杞国!” 我用力甩开的手,再不回头,大步走出房室。

掀开门褥,光照豁然明亮,不由地眯起眼睛。

清新的风吹来,浑身凉丝丝的,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汗流浃背。

刚才的两名世­妇­站在廊下,看着我,略一行礼,面­色­犹疑。不管她们,径自快步地走向宫门,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里。

太阳白花花地照在头顶,对比四周,刚才室中的情景和话语仿佛梦境一场。

眼前的宫道陌生而漫长,心中如乱麻般,竟不知该往哪里。脚步踏在石板上,微有些虚浮,渐渐慢下来。

当初决定来虢国,不为别的,只迫切地想给之前遭遇的一切痛苦和疑问一个最终的答案。而现在,姝承认了,自己去把真相告诉虢子吗?

难道告诉他,杞国来的新­妇­,他的庶夫人,挑唆夷人,令他损兵折将,并且差害死他?这件事太大,牵连­干­贵族重臣,触怒周王,表面上,觪还有虢子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而真相一旦传出……不敢往下想,丑闻的后果已经远不是姝一人所能够承担的,不仅虢国,杞国也会被深深地连累其中。

迷茫间,又想到觪。这件事,我能猜到一二,以他的聪明又怎会毫无察觉?不知他的想法又是如何……

“公。”忽然,前面出现一名寺人。他向我行礼,道:“国君正遣小臣来请公。”

虢子?我怔了一怔,看看天­色­,从自己去见姝到现在,还不到半个时辰。心中这么想着,答应一声,随他向正宫走去。

堂上,虢子和姬舆仍坐在席上。见我来,虢子面上露出笑容:“公已探、探过内人。”

我的脸上扯不起一丝表情,只低头行礼:“谢虢子成全。”

虢子仍笑:“公无须客、客气。”

我没说话,踱回席中,在姬舆旁边坐下。

姬舆转过头来,看到的脸,微微一讶。“脸­色­何以如此苍白?”他皱起眉头,对我低声道。

“无事。”我牵牵­唇­角,小声说。

姬舆看着,眼神依旧疑惑。稍顷,他向虢子略欠身:“劳国君招待,等打扰许久,舆还须送吾­妇­返国,就此告辞。”

虢子诧异地:“虎臣何、何以如此匆、匆忙?”

姬舆道:“虢国往杞还有几日路程,舆受杞太子之托,不便多留。”

虢子颔首:“如此。”停停,他看向,对姬舆道:“不毂欲与公相谈片刻,不知可否。”

姬舆怔,回头看我。

我也暗吃惊,望向虢子,他看着我,神­色­和善。

“我也欲与虢子谈谈庶姊身体。”理理思绪,我抬头轻声对姬舆说。

姬舆看着我,片刻,点头道:“我先往宫前。”

我微微笑:“好。”

姬舆转向虢子,与他相互礼,朝堂外走去。

看着他的身影在庭中远去,缓缓地沉下口气,回头看向虢子。

“公请、请坐。”虢子指着旁边席,自若地说。

我移步,在那席上坐下。

虢子笑笑:“不毂许久未、未见内人,公方才见、见如何?”

我淡淡说地:“姊姊身体仍虚弱。”

虢子颔首,轻轻一叹,道:“自她生产,便、一直如此。世­妇­每、每日睡眠极、极不佳,总被噩梦惊、惊醒。”

我讶异地看他。

虢子却没有接着下去,微笑道:“公可见、见着不毂息、息子?”

“探视匆忙,不曾细看。”我说。

虢子莞尔:“不毂也、未未见过,只听宫人他仍、仍未睁眼。”他看着,缓缓地:“公或、或许不知,不毂众、众­妇­之中,得者,仅此而已。虢杞婚、婚姻之国,于太子,也是同、同喜。”

我注视着他,停了一会,道:“国君此言何意?”

虢子却是一笑:“无他,唯愿其身、身无咎。”

话一入耳,字字耐人寻味。我沉吟片刻,开口道:“作恶而无悔,国君以为可恕乎?”

“无悔?”虢子的眼神意味深长:“不知公以、以为,今日何以得、得见内人?“

“如此便是有愧?”我冷笑,道:“不知国君对庶姊了解多少?”

“无多,”虢子说道,他面不改­色­,浅笑地看着我:“只是不知,公又对内、内人又、了解多少?”

我没有说话,依旧与他对视着,指尖深深掐在掌间……

“国君!”

突然,一声惊呼传来,空荡荡的殿堂上回声振荡。

只见一名寺人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伏地禀道:“国君!宫人来报,庶夫人在房中自缢!”

“庶夫人?!”虢子大惊,猛地从席上起来,二话不地急步赶往堂后。

姝?我也惊在当场,愣了片刻,朝姝的宫室奔去。

偌大的庭院中已是人声嘈杂,宫人乱成一团。姝的局室前,门褥被高高地搁起,侍婢在下面忙碌地地进进出出。

进到里面,只见服侍的世­妇­伏跪地,一条锦衣撕成的长布散乱地落在席上,尤为刺目,姝的侍姆在旁边大哭着,撕心裂肺。

床榻前,医师侍立旁,虢子坐在床边,不住地唤着姝的名字,声音隐隐地发颤。

“国君无须忧心,”医师在恭声道:“庶夫人如今脉搏已好转,当无大碍。倒是国君……”他揖道:“未及三月之期,产房污秽,国君还是及早离开,除垢辟邪才是。”

虢子却不理他,仍对着床上的人低声说话,不挪一下。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脑海里闪过刚才室中的情景,姝承认的时候,那话语,那表情……

忽然,虢子发出声惊呼,似乎喜意难掩。周围人的表情也松了一下,纷纷上前慰问。

我站在原地,没有向前一步,伫立片刻,转身向外面走去。

心中无悲无喜,只觉得疲惫不堪。

瞬间,突然发觉此来的目的荒唐可笑。虢子子嗣单薄,需要个正统的继承人;杞国势弱,一个杞诞下的虢国太子意义非凡;而和姝……她们得到的或许只是个结局罢。

正宫外,午后的阳光将车马的影子拖得黑黝黝的。

姬舆站在马旁,似乎正与什么人着话,看到我,停住,朝我走过来。

“谈过了?”他问。

“嗯。”我点头。

姬舆望望宫室,说:“方才像听到有些纷杂之声,何事?”

我摇头,淡笑:“无事。”

姬舆看着,若有所思。片刻,他莞尔道:“回去吧。”

我点头:“好。”说着,随他向车马侍从走去。

“姮。”车前,姬舆扶我上车坐下,说:“子方才来书,命我在秋觐完毕前返回王城,几日等路上不可再耽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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